明朝嘉靖年间,湖州知州王神堂到任的第三天,村民赵桂和岳父田老汉相互拽扯着到衙门打官司来了。原来,当天一早,赵桂到岳父家去接回娘家的妻子,田老汉却说昨晚已经请赶驴人将女儿送回赵桂家了。赵桂说妻子根本就没有回家。俩人便去找赶驴人,赶驴人外出了,俩人便告到了衙门。王神堂听完,立刻派差役找寻赶驴人,很快,赶驴人便找到了,赶驴人说昨晚的确送赵桂的妻子回家了,到赵桂家时,是赵桂的母亲开的门。赶驴人说得理直气壮,不像是捏造。王神堂立刻派人传讯赵母。赵母到堂,一问,与赶驴人所说一样,并说儿媳服侍自己就寝后,就回儿子房中去了。
王神堂心里已经明了,此事牵扯的人中唯有赵桂说的是假话。“啪——”惊堂木重重地拍在公案上。“大胆赵桂,竟敢告谎状!你将妻子藏匿何处,还不从实招来!”王神堂一声断喝,几件刑具扔在了赵桂的面前。
看着刑具,赵桂面色灰白瘫坐在地,哆嗦着吐露了实情。
赵桂孀居的母亲常年患病,一应家务全靠赵桂妻子田惠操劳。田惠是田老汉的小女儿,长得清秀俊美,过门还不到一年。赵桂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唯恐自己漂亮的妻子引起别人非分之想,平时看得很严,他家离岳父家仅两里的距离,却很少让田惠回娘家。
时值立秋刚过,田老汉住的村子请了戏班子,敬神灵,庆丰收,热闹非凡。田老汉传口信让女儿回家一趟,赵母应允了,田惠便兴高采烈地打扮一番,急急地回娘家去了。赵桂本来就不愿妻子回娘家,隔了一天,就去催促田惠回家。全村老少都在兴奋地观看社戏,田惠自然不肯回去,岳父岳母也不同意,赵桂无奈,只好愤愤地独自回去,心想:这个贱骨头,非想法治治她不可。
回家吃过晚饭,赵桂趁着夜色又悄悄地返回岳父家的村子。
岳父家有矮房,紧靠戏台,田惠和姐妹们正坐在房檐上看戏。只见田惠喜笑颜开,还指指点点的,赵桂越发心头起火,便夹在人群中,贴近房檐下的过道,悄悄靠拢过去。
戏台上锣鼓喧天,正演到热闹处。田惠全神贯注,无意中一只脚垂到檐下来。赵桂知道她已经看戏入神了,轻轻地伸手将那只鞋脱了下来,田惠丝毫未察觉。赵桂将鞋揣在怀中,悄然回家,没让母亲知道,关上门睡了。
田惠忽然感到脚冷,伸手一摸,心中猛地一惊,以为哪个轻薄子弟把鞋偷去了。她又羞又悔,怕众多亲戚知道了留下笑柄,不敢声张,下房溜回屋里,娘家已没有她的鞋了,只好找快布将脚包上,然后告诉爹娘要回家。田老汉问不出原因,留也留不住,只好同意。田惠又说脚下发软,让人赶驴送她回去,心中盼着到家找双鞋换上,以防丑事传扬出去。
到了家,赵母还未睡,开门见田惠,十分惊奇:“为什么深更半夜地往回赶,岂不让亲家见怪。”田惠说:“儿挂念您老身体,等不及天亮了啊!”田惠侍候婆婆睡下,悄悄进入自己房内,怕惊动丈夫,也不敢点灯。“谁呀?”黑暗中传来赵桂的声音。田惠忐忑不安地回答:“是我。”赵桂鼻子里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跟着戏子跑了呢!”田惠知道赵桂接自己不回,正在气头上,便不做声。赵桂越发得理不让人:“那么热闹的戏,你看完了吗?着急回来干什么?”田惠只是不做声,想等赵桂发作完了,睡着以后,才好找鞋。赵桂又问:“既然回来了,怎么不点灯啊?”田惠道:“夜深了,火不好找,摸黑也可以睡的。”赵桂知道她为什么不点灯,就从床上坐起来说:“我给你把蜡烛点上。”屋内顿时大亮,田惠急忙把那只脚藏起来,却早被赵桂看在眼里。赵桂假笑道:“把脚伸出来,我怎么看着像没穿鞋呢?”田惠伸出穿着鞋的那只脚,勉强笑道:“你何必那样死盯着看,难道我能光着脚走路?”赵桂冷不防掀起田惠的裙角,指着右脚问道:“脚上的鞋呢,怎么没有了?”田惠心慌意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下了头。赵桂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不听话的贱人,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然后,追问田惠鞋到底哪儿去了。田惠如何答得出来。赵桂更加发作起来:“穿在脚上的鞋竟能不见了,可想而知,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我还能要你这样的老婆吗?”扬言明天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非把奸夫淫妇杀了不可。
田惠心如火焚,一想明天将要遭到的难堪、凌辱就不寒而栗,觉得唯有一死才能解脱,于是半夜便悬梁自尽了。
赵桂听到异常动静,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看到悬梁的田惠,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赵桂后悔不迭,继而飞快转动心思,考虑如何解脱自己。田惠深夜归家,肯定没有邻居看见,不如将尸体藏起来,再去找岳父要人,方可自身平安无事。打定主意以后,赵桂背起尸体悄悄出了屋,来到临近寺院,看看四下无人,把田惠投进了寺院的井里。回家后,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思前想后,忆起田惠的种种好处,夫妻间的恩爱,不禁又痛又悔。天色蒙蒙亮,赵桂来不及见母亲,径直往岳父家而去。
赵桂吐露实情,案情大白。王神堂命人给他戴上刑具,押往寺中打捞尸体。
到了寺院,赵桂指认投尸的水井,王神堂当即派人下到井中,将死尸拴上绳子提了出来。放下尸体一看,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死者竟不是田惠,而是一个光头和尚,脑袋已被砸破了。
根据尸体浸水的时间判断,和尚死期应在赵桂把田惠尸体投进井内以后。
和尚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田惠的尸体又到哪里去了?案件顿时扑朔迷离起来。王神堂不动声色,命差役沿寺院通往四野的几条小路仔细搜索,不一会儿,差役拿着一只绣鞋回来,除了这只绣鞋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王神堂把绣鞋给赵桂看,赵桂立刻认出是田惠那只没有脱下的鞋。王神堂说道:“有死便有活,此案破矣。”王神堂令人带赵桂回家,把田惠穿过的新鞋、旧鞋统统拿来,命其散弃在寺院附近的小路上,吩咐衙役一番,便打道回府了。
次日日上三竿,有衙役飞跑来报,已抓住拾鞋之人。王神堂立刻升堂,衙役们带上来一个年轻人,王神堂一声断喝:“你是何人?把你杀害和尚之事从实招来。”年青人脸上划过一丝慌乱后,镇定地说道:“大人,小的没有杀人啊!小的叫李和,是种田的长工啊!”王神堂一声冷笑,悄声吩咐一名衙役,衙役立刻飞身而去。片刻之后,衙役回来,带着一个女人,正是藏匿在李和家中的田惠。李和一见,顿时瘫坐在地上。
原来,田惠并没有死,她被抛下井后,恰巧搭在井壁上的一个凹坑上,身体没有被水淹没,经过赵桂一番折腾,她脖子上的绳扣松动了,渐渐苏醒过来。田惠只觉得寒冷刺骨,四周一片漆黑,抬头向上望,见到一片黯淡的天色,她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阴间,两手一动弹,触到了冰冷的井水,泼溅有声,才恍然大悟是置身井里,便拼足力气,大声呼喊起来。
寺里的和尚起床很早,打水灌菜园。听到井里传来呼救声,赶紧摇下井绳,搭救田惠。井太深,足有二三丈,田惠心慌手软,全身无力,让她拉绳子上来是不可能的。正忙乱的时候,临近农户雇来种田的长工李和过来了,他见和尚弯着腰手忙脚乱地抖动绳子,便开玩笑说:“师傅怎么忙碌成这个样子,莫非净瓶落水了不成?”和尚讲明情况,李和奚落说:“佛家子弟哪有高高坐在岸上救人脱离苦海的?你平日里很擅长淘井,我用绳子将你放下去,你不就可以救她上来了!”和尚说:“这个我也想到了,但孤掌难鸣,正好你过来,咱们赶快动手吧。”
于是,李和握住长绳,和尚慢慢下井去,用绳头套牢田惠的腰,大喊一声:“提!”李和用力摇起来,将田惠救了出来。李和盯住田惠一看,见田惠十分漂亮,顿生邪念,立刻嘘寒问暖起来:“小娘子快将绳子交给我,坐到那边歇息歇息吧,我将和尚提出井来。”田惠舒了口气,跌坐在地上,仿佛从阴间死里逃生重又回到了阳间。
李和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立刻搬了一块大石投入井中,正砸在和尚的头顶上,和尚就此毙命。李和又连续投了几块石头下井,然后一拉田惠说:“赶快跟我走,这儿不能久留。”田惠已被眼前突发的变故吓得浑身发抖,两脚迈不开步,被李和揪住,带到了李和居住的土房中。
李和告诉田惠说:“那秃贼下井去救你,其实不怀好意,他亲口告诉我,他另有打算的,所以我才那样处置他,救你脱险。我想送你回家,不过你浑身湿透,一定难以忍耐,我出去,你想办法把衣服拧干,之后咱们就动身。”说完就离开了房间。田惠信以为真,庆幸自己遇见了好人。身上又冷又湿,脱下衣裙用手拧水。李和藏在外边,窥伺时机已到,撞门而入,老鹰抓小鸡似的把田惠霸占了。
事过以后,李和问田惠是否想回家,田惠点头。李和说:“你不能回家,和尚是因为你才丧命的,回去不吃官司吗?到那时我就说你是我的同谋。再者,我送你回家,不更引起你丈夫的怀疑吗?你有几条命呀!”提起丈夫,田惠心中一阵恐惧,问李和:“那我怎么办呢?”李和说:“我是外乡人,在此帮人种地,原本打算明天早晨就回老家,我没有老婆,你要愿意跟我走,咱俩就过长久日子。”到了此时,田惠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就答应和李和同归故里。
次日李和出门,田惠吩咐一定要带双鞋回来。田惠的另一只鞋,匆忙中也不知丢到哪里了,没鞋走不了路的。李和心里为难,那时女人缠足,都是自己按尺寸做鞋穿,既无处买,也无处要。李和逛了一圈,也没买到鞋,只好往回走。李和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杀害和尚的事,想打探一下,就转到了寺院,忽然看到寺院的小路上散落着两只红色的女人鞋,不知是谁丢弃的。李和心中狂喜,立刻奔过去,刚把鞋捡起来,藏在暗处的衙役就冲出来捉住了他。
女人缠足,两只鞋俱失,不会走得很远,和她在一起的,肯定是救了田惠又砸死和尚的孤身男人。要想携田惠远逃,首先得搞到一双女人的鞋。而无缘无故来到寺院附近并捡取女人绣鞋的男人,一定就是藏匿田惠杀害和尚的人。这一切王神堂早已算准。
李和按律处死,为和尚抵命。赵桂因移尸、诬告罪获刑。田惠择夫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