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马镇之卓青云

歇马镇地处交通要道，古时候来往人等多在此歇息换马，所以叫做歇马镇。镇子上出过很多名人，卓青云是特别的一个。

　　黎帝初年，天下未治，歇马镇不远的锅底山上来了一伙山贼。山贼头领是个独眼龙，令镇上每间铺子纳银二十两。这可不是小数目，许多小铺子经营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大家纷纷向他求情，想要少交一点。他皱了皱眉，猛然抽出大刀朝人群里砍去，这一下毫无征兆，离他最近的是歇马客栈的老板卓景山，他来不及躲闪，被一刀正中脑壳，登时鲜血满面，仰天摔倒。

　　大家吓傻了。独眼龙轻轻吹去刀上血珠：“三天后老子来取钱，谁不交，就跟他一样。”言毕打马而去。

　　众人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将卓景山送回家中。卓景山的妻子号啕大哭，这时卓景山似乎清醒了一点，喃喃召唤儿子卓青云。卓青云天生残疾，四肢细瘦，虽然十二岁了，却只有八九岁孩童的样子。他自幼不能行走，脑筋却聪明得很，自己做了一辆木轮椅子，用手摇动拉杆，能够载他走动。他来到父亲床边，看着父亲裂开的头骨，心中剧痛，眼中却无泪，只是问：“爹爹，你要我做什么？”

　　卓景山瞅了瞅病瘦不堪的儿子，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当晚就咽了气。

　　三天后，独眼龙带了两个兄弟来收钱，不少住户已逃离了歇马镇。独眼龙本来以为卓家也逃之夭夭，不料两扇门开，当院孤零零坐着卓青云，原来他行走不便，卓氏丢了儿子，独自逃命去了。

　　独眼龙见他拿不出银子，拔出大刀，就要砍他的头，却听他怯怯地说：“我虽是个残疾，却会不少手艺，你可以带我回去给你们做活。”

　　独眼龙觉得好笑，说你一个残废能干什么。卓青云顺手拿起自己的衣带，两手飞动，不一会儿结出个极美丽的蝴蝶扣，拆了蝴蝶扣，又绑出个菱花结，他说：“我还会养鸟，镇子上数我的鸟儿养得好。”

　　独眼龙想起自己七岁的儿子孙邦酷爱养鸟，便将卓青云带回了山上。两人没多久就形影不离，卓青云给孙邦侍弄了一大群鸟儿，什么老鹰、画眉、鸽子、鹦鹉，孙邦开心极了。

　　三年之中，黎越两国战事愈烈。这天一队北越兵来到歇马镇十里处，众贼惴惴不安，有人提议要么弃山而逃，要么举旗投降。独眼龙骂道：“你们跟了我这几年，原来还是窝囊废，不过百来个鞑子，有什么可怕？”

　　他在此多年，熟悉本地地形，当下调派人马，埋伏于歇马镇外。黄昏时分，北越兵果然进入埋伏，独眼龙一声令下，众匪齐出，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大败而逃。这队兵原来是押粮军，丢下的粮草足够山上用几个月，独眼龙得意非凡，山贼们大大庆祝了一番。

　　卓青云却向独眼龙道：“不过几日，鞑子必定再来，那时候就是和咱们决战之时，如今咱们虽然有了粮草，但人少力薄，难免吃亏，还该早做应对。”

　　独眼龙当然也想到这一层，问他有什么好法子，卓青云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计，独眼龙连连点头：“你小子还真有办法，这一仗打赢，老子封你做军师。”当下令众匪徒按卓青云之计立刻动手准备。

　　这天早上，负责哨探的山贼来报，百余鞑子正行在路上，沿途打探锅底山，看样子是冲他们来的。独眼龙冷笑一声：“放他们进山，老子让他们有来无回。”

　　锅底山莽莽苍苍，森林茂密，北越兵在路上捉了个本地人带路，不料那人将他们引进密林深处，突然左拐右拐，没了影子。北越首领连叫不好，催促兵士快速行军，突然听见轰然巨响，原来他们脚下早就埋好了炸药。独眼龙率众早就埋伏在林中，趁乱以土弩乱射。这些竹制的短弩虽然杀伤力不大，可都淬了剧毒，北越军但凡给划破皮肤的，尽皆中毒倒地，不多时便丧了命。

　　这一仗打得漂亮，独眼龙喜滋滋回了山，却发现寨中静悄悄的，大异平常，心中不禁一凛。只听里面有人轻轻笑道：“进来吧，我们已经等你多时。”

　　大门洞开，堂上灯火辉煌，正中端坐的将军正是北越军官模样，身旁坐着的是微笑的卓青云。独眼龙傻了片刻，旋即明白了：“你骗老子！”

　　卓青云笑：“不然怎么报我杀父之仇呢？”

　　独眼龙大吼一声，想令兄弟们拔刀，可是早有兵士手持长矛将他们团团抵住。独眼龙只是不懂，卓青云残疾难行，怎么给北越兵传信。卓青云道：“这要多亏你的好儿子，他那么喜欢养鸟，我就养了几只飞鸽。”

　　独眼龙悔恨不已：“老子早该知道你是条狼，你把孙邦怎么样了？”

　　北越将官摆手令人架过孙邦。独眼龙眼见儿子脸色惨白，心疼不已，转头向卓青云道：“老子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不过孙邦并没害你，老子愿意给你爹抵命，只求你别害他性命。”

　　卓青云冷笑：“所谓斩草除根，你留下我，就是留下了祸患，我又怎么会重复你做过的蠢事？”

　　独眼龙见他不肯饶过孙邦，又急又痛，不顾一切拔出大刀，暴跳而起，要斩杀卓青云，但他的刀还没碰到卓青云的头发丝儿，身上就已经给长矛刺穿。孙邦眼见父亲倒在血泊里，至死不肯闭眼，吓得连哭都不敢。

　　卓青云淡淡道：“当初我的父亲也是死不瞑目，我知道他是在恨，恨自己的儿子病弱，不能给他复仇，如今，他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闭眼了。”

　　众山贼见独眼龙死了，纷纷投降，北越将军令人将他们带下。卓氏自后堂出来，与卓青云相对而泣。原来母子两人当初立志为卓景山报仇，卓氏深知寻常人斗不过山贼，三年中辗转寻觅，终于觅得机会，委身北越将官为妾，劝他为自己夫君报仇。卓青云养鸟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本领，两人飞鸽传书，联系妥当，北越将官派了一队俘虏假装误中独眼龙埋伏，引得他倾巢而出，其实早绕路占领了山寨。

　　当下开出酒筵，卓青云与卓氏陪那将官同饮。卓青云连敬了他几杯，那将官不觉有了醉意，指着旁边的孙邦说：“你不如亲自杀了他泄恨。”

　　卓青云接过他递来的腰刀，手微微发抖，只听卓氏道：“青云，大丈夫死且不怕，还怕杀个人吗？”

　　卓青云低头应了声：“是。”高高扬起刀，那将官拍着手大叫：“砍！”

　　卓青云猛地转身，刀光凌厉仿佛闪电，血花喷溅，那将官头骨顿开。他万没想到卓青云会杀死自己，至死脸上都是惊异。卓青云上前斩断孙邦腕上的绳索，道：“你爹杀了我爹，如今他死了，我的仇也报了，我从来没想杀你，你逃命去吧。”

　　孙邦不过十岁，突遭变故，吓得傻了。卓青云冲他笑道：“你还记得后山有个地洞吗？他们找不到那里，你装作端菜的小童混出去，躲起来，他们走后再下山。”见他怔着，卓青云推了他一把，“快走，呆会儿有人来，你就没命了。”孙邦于是跌跌撞撞逃走了。

　　卓氏道：“好儿子，娘为了给你爹报仇，委身鞑子，实不得已，不过你替娘杀了他，想必你爹也不会再怪我。”

　　卓青云知道自己万难逃脱，早萌死志，道：“如今咱们一家就要团圆，娘应该高兴才是。”说完抖手打翻烛台，与母亲相依而坐，眼见大堂上一溜火苗燃起，动也不动。

　　堂上开的是家宴，兵士只在外面守候，等火着起来，才慌了神，找水救火已经来不及，眼见大寨烧落了架。救火的时候，没人留意，一个小小的少年拖了个更加瘦小的人往后山去，被拖的人喃喃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沉默咬着唇，半天才道：“我爹和你爹的仇已经了断，你不杀我，我为什么不救你？”

　　九年之后，锅底山上又来了一支队伍，头领姓孙，带着个残废的军师。彼时北越铁骑横扫大黎，无数义军奋起抵抗。歇马镇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每每有敌军经过，孙姓头领和他的军师率领队伍数次奇袭，皆获胜而归，大快人心。

　　北越军哪肯咽下这口气，誓要攻山。那天的战斗十分惨烈，双方的队伍从锅底山下的密林中一直打到锅底山上的山寨里，每一步都是鲜血染路，最后，北越军动用了大炮。孙姓头领死于激战，军师由于不能行动，被活捉押到了镇上。

　　为了杀一儆百，摧毁黎人抵抗的意志，军师被判于镇子口剐千刀处死。围观的人认出，这残废的军师就是当年的卓青云，他恳求刽子手让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受刑，于是有人推来了他的椅子。

　　然后他说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说给监斩官。监斩官本是大黎人，投靠了敌军，如今管着歇马镇，威风得很。他不耐烦地来到卓青云身旁，却只见后者一脸奇怪的微笑，等他发觉不好，已经晚了，卓青云的椅子突然爆炸，白日里突然迸出万点烟火，旁观者都被刺痛了双目。之后再看监斩官，半个头都炸飞了，旁人倒是一点儿没伤。

　　卓青云死后，锅底山上飞来了好多鸟儿，绕着镇子盘旋好一阵，才徐徐飞回密林深处，那一路的哀鸣，让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