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些年张明川老汉活得憋屈,就连儿子张大军都敢“造反”,父子俩吵了一架后,儿子被骂跑了,去了省城。
这年秋天,张明川的老爹临死时,把身边人都赶了出去,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父亲死后的第八天,张明川趁着夜深人静,在菜园石柱下挖出一个米斗大的石盒,借着月光,张明川打开盒盖,一尊古香古色的铜佛映入眼帘。张明川脱下外套包好石盒,像猫一样溜进屋里,犹豫再三后,把石盒放在房梁上。
妻子秀梅翻了翻身,埋怨着张老汉:“怎么还不睡?”
张明川兴奋得都没抖掉手上的泥土,趴在秀梅耳边说:“老伴,过两天我带你进城看儿子去!”
秀梅吧嗒吧嗒嘴:“都几点了,快睡吧!”
张明川哪能睡得着!他今年快六十岁了,受了一辈子穷,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幸福过,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张明川不断在心里默念:“爹啊,这个秘密在你心里埋了一辈子,问了你多少次,你都闭口不说,要走了才把话倒出来,你老是怕咱老张家的宝贝留不住啊……”想着想着,张老汉老泪纵横。
张明川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过,家里有件传家宝,是明代永乐年间的佛像。
老张家祖上在明朝时曾在山东登州府做大官,永乐皇帝推崇佛教,造了不少御用佛像。祖上政绩显赫,乐善好施,皇帝龙颜大悦,亲自召见,御赐铜佛一尊,张家就作为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来。其实在当时,铜佛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因是皇帝御赐,代表着祖上的荣耀,让子孙后代铭记祖训,光宗耀祖。
到了清朝末期,战乱频繁,天灾不断。张明川祖上拖家带口随着村里人一起闯关东,风餐露宿,一路前行,在东北一个叫榆树沟的小村子安家落户。与老张家一起落户榆树沟的还有老白家,两家一路上相互照应,帮扶接济。
扎下根后,张白两家开荒垦地。随着闯关东的山东老乡不断增多,榆树沟成了一个大村子,但张白两家来得早,田地多,成了这里的大户。
在闯关东途中,无论遇到怎样的饥荒灾难,传家宝永乐铜佛一直都保存得完好无恙。张明川的太爷去世后,太奶把祖传铜佛传给了奶奶。在老张家有这样一个规矩,传家宝都由婆婆传给儿媳。因操持家务的女当家能更好保管宝贝,老张家就定下了这样一个族规。张明川的太奶是老白家的姑娘,奶奶又是太奶的亲侄女,张明川的母亲也是老白家人。在榆树沟,张家和白家的关系最好,又门当户对,经常联姻,张家小伙娶白家的姑娘,张家姑娘嫁白家小伙,成了一个传统。
二
到了张明川这一代,张白两家的关系发生了变化。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二十岁的张明川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母亲张白氏私下里把堂弟的女儿白凤芝许配给他,瞒着他订了婚约,可是张明川就是不同意,在他心里早就有了心上人,是老周家的二闺女秀梅。母亲大发雷霆:“兔崽子,不娶老白家的姑娘,就别想得到传家宝!”
没等张明川吱声,一向蔫声不语的父亲说话了:“传家宝是老张家的,也不是你老白家的!”母亲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规矩是你们老张家定的,不娶老白家的姑娘,外姓媳妇就别想沾传家宝的边,这事我说了算!”没想到张明川的倔劲也上来了:“这辈子非秀梅不娶!”
这年冬天,张明川不顾母亲的反对,把周秀梅娶回了家,就在新婚之夜,一帮人突然闯进张明川的洞房,说是有人举报他“反革命”,翻箱倒柜,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在炕洞下面的一个砖缝里,搜出装在石盒里的铜佛。他们带走了张明川,拿走了铜佛,母亲失声痛哭,父亲蹲在墙角里一把鼻涕一把泪。
因为这个家传宝贝,张明川没少吃苦头,可到头来传了上百年的铜佛就此下落不明。张明川的母亲一股急火攻心,卧床不起,两个月后一命归西。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少年后,张明川得知举报家里藏有铜佛的正是白凤芝的哥哥白凤礼,且谣传铜佛也落到他手里,张明川多次去讨要,软硬兼施,可白凤礼死活不认账。张明川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恨得牙根都疼。张明川性格是老实巴交,铜佛讨不回来,没办法,只好与白凤礼老死不相往来。后来白凤礼当上了村长,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而老张家日渐落魄。两年前因为房基地纠纷两家打得不可开交,张明川一气之下把白凤礼告上法院,官司虽然打赢了,可是两家弄得水火不容。
时间长了,张明川渐渐把传家宝的事忘到了脑后。
一天,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大军打电话问秀梅:“妈,我听爷爷说祖上传下一尊永乐铜佛,如果现在能找到,我可以在城里买间大房子!”
秀梅不信自己的耳朵:“能值那么多钱?”撂下电话,秀梅就把儿子的话说给了张明川。张明川问自己八十多岁的老爹,老头岁数大了糊涂,一问三不知。
让张明川没想到的是,老人临死了才把秘密告诉他。
可是,张明川不解的是,都说铜佛落到了老白家,菜园里为何又埋了一个?
三
张明川说去看儿子,可过了好几天却没有了动静,秀梅知道老伴的心思,他是抹不下脸面。
一年前,父子俩大吵一架,起因就是老白家,准确说,是因为白凤礼的女儿白翠翠。白翠翠和大军是同学,两个人私下里眉来眼去,处上了对象,张明川知道了,气得胡子直翘。他指着大军的鼻子说:“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和老白家人来往!”
没想到儿子翅膀硬了,竟敢顶嘴:“要是不娶白翠翠,我就宁可打光棍!”
张明川似乎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但还是火冒三丈,随手推翻了饭桌,碗碟碎了一地,“滚,你给我滚!”张大军一赌气,买车票去了省城。
张大军前脚刚走,白凤礼就怒气冲冲地找到张明川:“你儿子拐走了我姑娘,你说咋办吧?”原来张大军临走时,拉着白翠翠,两个人一起私奔了。
白翠翠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到张明川家里,张大军的伯叔哥弟一听动静也赶了过来。刚开始还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人多嘴杂,矛盾升级,大打出手,三四十号人打成了一团,派出所警车响起,人群才一哄而散。
这是张白两家多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正面交锋,张明川看着满屋狼藉,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造孽啊!”
这是一年前的事了,一想起来张明川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天晚上,张家突然接到白翠翠的电话,说张大军在省城出了车祸!
老两口二话没说,连夜直奔省城。
张大军正在抢救,白翠翠焦急地在抢救室门口来回踱步,见到张明川和秀梅喊了声:“叔,婶!”
张明川看都没看她一眼,蹲在墙角抽闷烟,秀梅应了一声,问翠翠:“翠翠,大军怎么样了?”
翠翠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哭泣。原来张大军在工地上干活,被一辆送料车撞个正着。一个小时后,医生从抢救室里走出来,拿着一张单子说:“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马上要做手术,但……”医生顿了一下。
张明川立即问道:“怎么样?”“如果手术出现意外,腿可能保不住!”三个人如五雷轰顶,一下子都呆了。
张明川拍了一下大腿说:“做,做手术,只要人在就好!”
“那你们立即去筹集手术费。”医生把一张单子递给张明川,手术费需要十多万元,对于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来说,这无疑是天文数字。
张明川握着病例单,双手颤抖,在心里说:“爹啊,传家宝怕是保不住了!”
张明川抱着传家宝来到一家古董店,老板打开木盒,仔细端详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把铜佛通体看个遍。“开个价。”“急用钱,不然也不能卖祖辈的传家宝,我是外行,老板开价吧!”老板伸出中指和食指,张明川激动起来:“二十万?”
老板呵呵一笑,摇摇头。
“二百万!”张明川来了精神,老板笑得更响,摇摇头。
“多少钱?”张明川着急了。
“二百元。”老板说,“你这是永乐铜佛的仿制品,给你这个价是因为感觉做工还算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