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超当初上学时,和我同寝室不同班,我俩属于那种白天遇不到,晚上一块儿睡的死党。那时候他为人低调,生活简朴,同学几个没事去食堂来几个荤菜铺张一下时,他一个人在寝室,方便面吃了千遍也不厌倦,吃的时候表情仿佛春天。在学生时代,于我这号人来说,表面最不屑、心里很佩服的就是那些刻苦的家伙。实在想不通,那么枯燥的教科书怎么能让人在没有外力胁迫、没人监督下,一遍一遍地翻看,还做笔记。
这种困惑在毕业之后就有丫答案。毕业后李伟超和我在一个城市,有同学同寝的情谊打底,来往自然很密切。他保持着他的刻苦劲头,飞黄腾达的速度令我咂舌,我月薪一千多的时候他已经月人三千多,我月薪三千左右的时候他已经月人五千,我月薪依旧三千多的时候他月人居然都一万五了……好吧,能把上述这段经历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来,我也算铁脸铜皮了。
其实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互相谈及月收入,多少都是有些忌讳的。但李伟超不瞒我,虽然表面上依旧看不出来他高级白领的风光,但每次我问他又涨薪水没,他都如实相告。后来同在一个城市的同学和李伟超渐行渐远,原因是他为人太吝啬。我倒对这没多大反感,也许是因为我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儿情况,同学四年感觉他的家庭条件绝非优越,可能是从小的习惯或者环境造就了性格吧。
作为一个和李伟超来往还算密切的人,他在月薪已经达到我五六倍的时候,主动请我吃了顿饭。馆子不大,酒菜也不贵,我当然诧异,但也高兴。
那次是只有我们俩的一个饭局,开始照例闲聊斗嘴,但我注意到,那天李伟超喝酒的频率很快,举杯的次数也很多,随后他聊到了自己最近已经升为主管,固定工资加绩效收入已经将近两万元。我咬牙切齿地表示恭喜。酒过三巡,看上去被酒精壮了胆的李伟超终于谈及这次请我吃饭的中心思想——跟我借钱。你能想象我的吃惊程度吗?他一小时前还在跟我说升职加薪的事儿啊!
李伟超半醉着酒,和我说了一番在这个社会上司空见惯的家庭状况:幼年时母亲的过早离世,身患顽疾的父亲对他的含辛茹苦,周围亲戚朋友的冷漠,自己曾经发下的毒誓等等。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没有多大感触,甚至一脸心酸的表情都是配合成分居多,可能这样的事情太多,无论是新闻里、网络上,每天都不计其数。这样的情节要是写成小说或者影视剧,甚至会被人嗤之以鼻。
那次,我没有答应他借钱的请求,虽然说是给他父亲看病救急,而且数目不大,也就几千块。但就因为数目不大,让我狐疑:既然是顽疾,他月人两万的水准都不够,偏偏就差这几千块?另外,借钱丢朋友。我说良心话,真不是怕丢了李伟超这朋友,因为这年头不差朋友,尤其不差跟你张嘴借钱的朋友,我是真怕这钱要不回来,有个顽疾难治愈的父亲,那就是无底洞。
是的,我小人了一次。不借钱的理由和借口怎么说都不是问题,只要明确表示不借钱就可以了。看得出李伟超有些失望,我开始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按照传统说辞,告诉他这几天我帮他想想办法,有消息就打电话给他。
但没想到李伟超真把我的敷衍当成救命稻草。几乎一天一两个电话催问我有没有结果。我真是奇怪,以他的收入水平和公司地位,哪怕跟公司预支几千块钱也没问题,怎么会出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情况?不过,作为没伸出援手的一方,我不好过多打听,只得一再敷衍:“我尽力,我尽力。”
这种事总不会拖个一年半载,很快就风平浪静,我和李伟超又如往常一样,偶尔出来坐坐。他没有因为我没帮他而有任何芥蒂,这让我反而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基本上出去吃饭都是我埋单。他也一如既往地没有和我谦让,那种心安理得的样子,倒真让我的愧疚感很快烟消云散。
李伟超的消失十分突然。某一天人就不见丁。很快我就得到消息:李伟超连工作都没来得及辞掉,就火速去了深圳,但丝毫没有迹象表明他是负债逃逸。于是我揣测,可能是他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被他带去深圳大医院看病了。
别人的事始终是别人的事,热心肠或者凑热闹,一说一听几天就忘。李伟超的不辞而别很快被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从生活中忽略掉了。但就在我几乎想不起他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说回来了,约见面聚聚。
我在这城市一家奢华的四星级酒店套房见到了李伟超,房间桌子上有几个空的洋酒瓶。他一身酒气。很热情地拥抱我。我诧异都这年头了还有人能在深圳这么快发迹。他只是吃喝,偶尔一笑,之后他又带我出去玩,去夜总会……
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伟超,我从彻底大醉的他那里知道了太多让我不能接受的东西:丧母是真的,父亲的顽疾只是残了一条腿,他每个月寄钱给父亲。而他所挣的90%的钱都被他存入定期账户,因为利息高。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孩,他向那女孩承诺带100万回去娶她。可后来那女孩离开了家乡去了深圳,等他得知消息赶去时,那女孩已经完全适应了另一种生活,变成了另一种人。于是他回来了。消极了,存钱没了意义,他说他要花掉、要享受,要把这些年吃的苦都补回来。
那晚离开后,李伟超打过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可能他想质问我为什么打他几拳,或者他根本不记得,想问我为什么醒酒后脸那么疼,但那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无所谓他上次跟我借钱的目的是骗我,也许他和那个女孩的确有一段凄美的爱,但无论他的爱情多伟大,一个这么对自己父亲的人,已不在我的交友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