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朝最大的贪官和珅只活了四十九岁,却受到爱新觉罗·弘历无以复加的宠信,不仅位极人臣,而且富可敌国。按理说,和珅俸禄丰厚,不用起任何贪心,也能过得倍儿滋润,为何他还要以坚实的步伐向全国首贪的光荣目标奋勇迈进?若单纯以“欲壑难填”和“贪心不足蛇吞象”来解释,就未免失之隔膜了。
我们不妨先站在乾隆皇帝的角度去考虑。偌大的清王朝,CDP全球第一,不差钱啊,让和珅撑死了贪,也不会影响他老人家的幸福指数。他要豢养一个忠心无二、才干第一的大奴才,这点代价就算高吧,也绝对值当。他孤独啊,多疑啊,纪晓岚能陪他吟诗,刘墉能为他办事,固然不错,但只有和珅能让他天天晚上睡个囫囵觉。弘历不怕和珅贪财好货,就怕他另有图谋,觊觎至尊权杖,像先朝的大臣年羹尧那样有壮志宏猷。他摸得很准,和珅缺乏政治野心,这就好, “我让你位极人臣,坐在金山银山上欢喜,再把我的掌上明珠十公主许配给你儿子,这下你要富贵有富贵,要风光有风光,谅你也不敢更进半步,去冒诛灭九族的风险了”。这个心理上的分析应该是靠谱的。
我们再站在和珅的角度去考虑。乾隆多疑善猜,是个聪明而又残忍的主子,做奴才的最知“伴君如伴虎”的厉害,要让主子安心放心,做奴才的还真别装廉洁装高尚,贪取黄白之物算什么?这个人性的弱点不足为奇。他已攀升到宝塔尖儿上,不贪污受贿就会令主子犯嘀咕:这小子要干吗?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盘算?一旦皇上起了疑心,那就糟糕透顶了。只有招权纳贿,把案底做好在那儿,主子有把柄随时’可抓,才会放心大胆让臣子居高位享厚禄而不忌。历史提供了不少借鉴。秦国大将王翦统领数十万大军去攻打楚国,行军到半途,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回咸阳找赢政索要封赏。老将军这么罗唣干吗呢?他就是要借此表示自己别无狼子野心,打完胜仗后,能回国做个富家翁于愿足矣。赢政见王翦反复派人来索求封赏,不仅不恼不烦,而且宽心大笑,一一恩准。这个学问可不浅显!和珅官职愈大,贪兴愈重,想刹车都刹不住,他明知这一招鲜未必保得了自家福禄长远不败,但他别无选择。和珅要平衡风险和利益,除了大贪特贪,竟找不到别的法门。在古代官场上,某巨头要是轰然倒下了,那肯定是由于政治立场造成的,可不能全赖在贪污受贿这档子糗事上。
乾隆皇帝以贪养忠,整出的案例堪称经典。后半生,他得心力于和珅的地方很多,得乐趣于和珅的时候更多。他豢养天字第一号的硕鼠,可谓毫无风险,金山银山毕竟跑不掉,始终都在那儿码着垛着,和珅是国内一流的管理人才,由他经营这些财富,本息相当可观。乾隆皇帝归山晏驾了,和珅的好日子这才走到了尽头。弘历的高明至此显露无遗,他让一个忠诚的大奴才死心塌地干了半辈子,到头来,继位的十五阿哥只需颁下一道圣旨,那个大礼包就轻松到家了。
以贪养忠是封建专制帝王的驭臣术,但这个活计不宜明说,全靠聪明的臣子去私底下悉心揣摩。古往今来总有人读史不化,想不通中国历史上的清官为何少到屈指可数的地步。殊不知,大官驭小官,小官驭小吏,莫不在此四字范围内用尽心思,下足力气。
明朝头号清官海瑞在市集上花钱割两斤肉给老母亲打牙祭,准会成为当地当日的轰动新闻。这样的清官却被视为癫子和怪胎。海瑞能像和珅那样位极人臣吗?皇帝碰上这号清官,虽然也会言不由衷地表彰一番,但他本心里更喜欢也更信任的仍是贪官污吏。为什么?因为清官的道德优越感会使之变得愤激,由于他们洁身自好,也很难同流合污;贪官则恰恰相反,他的犯罪感越大,忠诚度就会越高。诚然,世间唯有绝对的权力、绝对的利益才能够将个人和体制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古代的帝王以贪养忠,其邪恶冷酷相当露骨:一方面使黎民受到层层盘剥,膏血皆枯;另一方面,则使那些身家原本清白的官员堕入欲望的巨型泔桶中,灵魂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