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写齐文姜。
其实,我想写齐文姜的心思已经久矣,但因为她在历史上是一个有争议的人,以她的行为而论,她是一个以“淫”留名的女人,但在《诗经》中却有四五首诗吟咏她的美德,如“彼美孟姜,德音不忘”。相比较而言,人们还是觉得她在淫妇一面所占的比例要大一些,因为她在性方面确实做出了千古不齿的事情。所以,我变得有些犹豫和怯畏,想想“淫妇”二字早已把她钉上了耻辱柱,我在今天写她,会不会因为把握不当而使文字显得不洁,招惹道德维持者的指责,被一些长有鹦鹉舌头的同行当成谈资和诋毁我的把柄?但这些又不能让我罢休,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好人,也没有百分百的坏人,我相信,齐文姜虽然是一个淫妇,但她身上一定有真实的人性的东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是要生活的,她身上难道就没有一点人性的反应?作为一个真实的人,她是要维持生命的,所以,她不可能淫荡得一去万里,从来不见返回现实生活的身影。
再说,两千多年时间过去了,却不见一篇真实记录她的文章,此空缺,是否该填一填呢?再则,让我顺应一下大多数人的愿望,让她随我的文字站出来,让后人用她的品行同自己比照,以起到警醒和制约的作用。这似乎不是一个作家所要承负的责任,但想到自己是在写淫妇,犹如在刀尖上跳舞,便惶惶然决定当一回教师,委屈齐文姜当一回镜子,给人们上一课吧!阿门,但愿这一课能起到好的作用。
下了要写齐文姜的决心,但怎么写呢?这时我才发现下决心写淫妇难,而怎么写更难。我慢慢梳理着有关齐文姜的历史资料,对她的生平经历有了进一步了解,之后又随着对她命运的理解和反思,我慢慢觉得她变得真实起来了,在她的人生历程上,她也表现出了其实的人性,有鲜明的爱的表现,让人觉得她在当时并不是那么可怕。我甚至在想,她也许并不情愿让自己有那样的行为表现,她一味要那样做,可能与当时的环境和她所处的时代有很大的关系。
从客观的角度说,一个人是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情欲中的,生活会像一团乱麻一样一直围裹着他,他必须得去争取,去拼搏,去挣扎,他为此可能会被弄得焦头烂额,倾其全部精力,费尽心思,才能把“生活”那团乱麻捋出头绪,过一份安然的日子。生活如此不易,但又如此富有意味,所以,谁也不愿打破常规,只陷于颠狂和淫荡的情欲中去。说白了,生活的框框格格早已给你设定好了,而就这框框格格的比例而言,生活大概占去了大部分,只留下一小部分让人们去进行肉体的欢娱,而这一小部分却往往得遮着,掩着,不能让人看见。这样一来,一个人在情欲方面占有的时间和付出的精力便很有限,哪怕他再出格,又能怎样呢?齐文姜是凡人,要活着就少不了要食人间烟火,所以,她的生活中便不全是淫荡,她之所以背了淫妇的名声,大概与道德观的冲击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才落下了那样的名声。
理解一个人是接近一个人的一种方式,我要求自己不要对她抱有好奇心,不要臆想她,当然也不要对她抱有偏见,而是去理解她,寻找她身上与我们相似和共性的东西,然后叙述她的生命反应和心灵挣扎。如此这般,我便觉得她似乎站在两千多年前的历史烟尘中在悲悲切切,为自己辩说着什么,我恍惚走神,有了不忍心把她只写成一个人所共知的淫妇的心思。
八月的北京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但要写齐文姜的想法犹如烧开的水一样已经沸腾了,我无法让这沸腾的水再回到冰点去,于是,我的笔开始与这个女人的命运扭结在了一起。
她在历史中辩说,我的笔在叙述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