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与小先生

[ 现代故事 ]

南边有条河,北边有座山,这地方依山傍水花果飘香。

县城虽小却出名人呢,大先生在城南,小先生在城北。

城南的小河,仿佛一条碧绿的玉带绕城而过。传说古时候,一位大书法家曾在河畔结庐而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天天研墨,时时习字,笔法日渐老道,成为一代书法宗师,河边就留有“习字亭”和“洗笔池”,河的名字就叫墨河。

大先生的家就在墨河边上,他爷爷曾在朝廷做官,他父亲也爱舞文弄墨。他满周岁的那天,在炕上爬来爬去,家里人就在他的周围摆了几样物件,他没有去拿近在眼前的算盘和尺子,却抓着远处的毛笔和墨汁紧紧不放,竟然用笔蘸着墨汁挥舞起来,把小脸蛋弄得白一块黑一块,惹得一群人开怀大笑。爷爷捋一捋胡子点点头说,这小家伙将来肯定是个握笔杆的文曲星。

他浓眉大眼,说话慢慢腾腾,文绉绉的跟别的伙伴们就是不一样,伙伴们喜欢上城墙捉迷藏、下小河逮鱼虾,他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书,读一会儿书,就去习字亭上学着写毛笔字,横撇竖捺,方方正正,蛮像一回事呢。

天上的鸟儿叽叽喳喳,他不抬头;河里的野鸭游来游去,他没看见,只知道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埋头习字。河边的柳树绿了,河边的柳树黄了,人们都能看见他一笔一画稳坐如山的身影。

痴迷于写字的他,写着,写着,就写出了小县城。十八岁走向省城,二十八岁又从省城走到了京城,成了闻名全国的书法家。

在家族中,他排行老大,在书法界,他又是大家,于是人们就称他为大先生。

说完了大先生,我再说小先生。

小先生的家在城北的东风大队,他根正苗红,初中一毕业,就担任生产队长。他还有一个写文章的爱好,时不时有“豆腐块”在报刊上露脸,村里人就把他叫小先生。

那一年大先生从城里下放回乡,就在东风大队劳动。

那些日子,大先生目不斜视,默不作声,有些人对他说三道四,有些人对他吆五喝六,可小先生面对身体瘦弱的大先生从不耀武扬威。白天他叫大先生看守菜园,晚上他让大先生住到他家,还一本正经地说对“管制对象”要“严加管教”。

那时候,大先生五十多岁,小先生三十多岁。寒风袭来,大先生冻不着,他睡在小先生的热炕头;粮食短缺,大先生饿不着,他啃着小先生家里人舍不得吃的白面馍。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小小的屋子,昏暗的油灯,窄窄的桌子,小先生弄来笔墨,让大先生写字。大先生写一会儿字,就看一会儿小先生的文章,他不但推荐给小先生读什么样的书,还耐心细致地修改小先生的文章。特殊的年代,小先生与大先生的情谊就一点一点热起来,接下来小先生安排大先生书写大队的标语,大先生教小先生经管菜园的账务。

后来,大先生平反昭雪要回京城,还是那个温馨的小屋,大先生鼓励小先生要多读书,读好书。依依惜别,他给小先生留下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七个大字。

四十年里,大先生与小先生未能谋面。

四十年后,大先生落叶归根回乡定居。

有一天,在县城小先生居住的地下室里,两个人见了面。

小先生,七十多岁,眼神不济,走路拖拖沓沓。

大先生,九十多岁,个子高大,精瘦的身材,站在那儿,仿佛一竿青竹。

两个人相对而坐,回想着过去的岁月,谈论着眼前的生活。

社会的东西啊!

小先生低着头羞愧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把您那幅字卖了。

大先生深情地说,我来迟了。

小先生眼含泪花,嘴里不住地说,老师,老师。

大先生摆摆手温情而语,你不要叫我老师,往后还像那时候一样,管我叫哥,有事找大哥,大哥帮你。

大先生知道了小先生经年累月笔耕不辍,患上了眼疾。为生计,他到县城摆摊卖书,自己也出书,他卖大先生的字是为了筹集出书的资金。大先生就对身边的人说,他生活困难,只要我的字,他能卖钱,他卖了,我再给他写。

于是大先生的书桌上摆放着小先生出版的书,于是小先生的墙上悬挂着大先生写给他的一幅字“拥书自雄”。

小县城出名人呢,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

城南的大先生挥毫泼墨,城北的小先生着书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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