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坡谷撒完玉米回来,六姑给时三打电话,说再不想办法,酒店那些秋鸡仔,小心供不上货。
初夏时,时三兜了两千只小鸡回来,说是城里人眼下喜好秋鸡仔炒板栗,养好了,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六姑嘟了嘴,反反复复看那些鸡娃:“明显是抱房里卖不出的尾货,你倒好,全给兜了回来,入夏的鸡娃最不好养。”
这是大实话,天热,鸡娃动不动就屙痢,那小屁眼一旦红通通的往外翻,拖着白痢疾,准死无疑。
时三不嘟嘴,叉着腰看北坡崖:“这大一片树林,阴凉不了几只鸡娃?”
“还真是,北坡崖上的松树,全成了材,树下别说鸡娃,就是养人娃都没问题,天然空调呢。”
话是驻村书记周志山说的,工作但凡闲一点,他都会爬到北坡崖上吹风,边吹边感慨,这日子,隐者似的。
历朝历代,隐者居住的地方,都成了名山大川,不是有首诗叫《寻隐者不遇》吗。
这会,周志山正在松树下,不问童子,问六姑:“时三呢?”
六姑没好气:“我还问你呢。”
周志山就晓得,两口子干架了,准是为鸡的事,能够让六姑梗起脖子跟时三叫板的,除了鸡,没别的事。
“咋了,手里有了两个钱又作烧?”
黑王寨挂职这么多年,周志山发现时三有个毛病,手里不能有闲钱,跟身上长了闲肉一样,得使劲挠,挠出血才算舒服。
“不是作烧就好了。你说,兜了人家鸡娃也就算了,好好养呗,如今鸡娃见天少一两只,他倒不急,每天山里转悠,有本事把土地公给转悠出来,看到底谁把鸡偷了去。”
周志山就晓得,六姑还在为时三不肯在北坡崖养鸡场拉电网的事置气。
私拉电网违法,这点时三比六姑心里有定盘星。那么多鸡,让人逮了吃一只,算个啥?时三年轻时偷过鸡摸过狗,对这种事,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真叫人逮去吃了,还有个人情,”六姑不这么认为,“依我看,肯定是黄鼠狼偷了去。”
“切,”时三冷笑,“自打我办养鸡场,你几时见过黄鼠狼来着?”
六姑没了话。时三办鸡场前,第一件事就是把北坡崖的黄鼠狼和刺猬全部给捉了,偷鸡摸狗那么多年,时三别的能耐没有,这也是时三敢在北坡崖办养鸡场的底气。
那能是谁?周志山心里盘算着,黑王寨的人,偶尔有人顺手逮一只鸡吃,可能,但接二连三地顺手逮,绝对不会。
这么寻思着,周志山一头钻进北坡崖的沟沟坎坎,他不担心云深不知处,北坡崖方圆几公里的茅草路,周志山一双腿脚,早认得熟溜溜的。
没让他熟溜溜的,是一条三米多长的蛇皮,黑王寨的蛇皮,一般以乌梢蛇、松花蛇、水蛇居多,这条蛇的个头跟周志山平时看见的不一样,应该是蟒蛇,这在黑王寨可是稀物。周志山没吭气,把蟒蛇皮悄悄捡起来——好东西,能入药的,可遇不可求。
绝不能告诉时三,让他晓得了,肯定得起鸡毛心。黑王寨人招待贵客有四鸡:家鸡、野鸡、田鸡、山鸡,田鸡是青蛙,山鸡是蛇,其中以蛇最为贵气,毕竟蛇不是说捉就能捉到的。
田鸡虽说不准抓了,可有牛蛙替代,蛇拿什么替代?小龙呢,无可替代!时三惦记蛇肉有些日子了。
千万不能让时三犯老毛病,人,最怕就是管不住自己,一旦那些坏念头钻出来,无异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尤其对时三这种手里有了两个钱的回头浪子来说。
好不容易才树起来的乡村致富能手!念及此,周志山拨通自然资源局专家大张的电话。
接到大张通知要他进城去领一百只鹅时,时三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自然资源局还有这样的任务?
大张委托时三帮他养一百只鹅,还是成年鹅。
养呗,反正时三有的是场地。
北坡崖下有个坑,鹅洗澡方便。时三不知道,那个坑,正好是蟒蛇的栖身之地,蟒蛇喜欢阴凉潮湿的地方。
六姑平白无故多了一百只鹅,劳动量大了,脾气却收了,自从有了鹅,那些秋鸡仔居然一只没再少。
“咋回事?”
“能咋回事!”时三冲六姑嘟嘴巴,“有隐者帮忙呗。”
“隐者?”六姑犯愣。
“听着啊,”时三当着六姑面拨通周志山手机,“周书记,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咋晓得蛇怕鹅粪的?”
周志山装糊涂:“什么鹅粪,什么蛇啊?”
时三乐得喷嚏连连:“当我不知道那蟒蛇皮被你捡走了啊,我的养鸡场四周可是装了监控的,想当隐者,还得问它答应不。”
周志山只好承认:“隐者真不是我,是苏东坡。”
“苏东坡?”时三吃过东坡肉,自然晓得苏东坡,“难不成他给你托梦了?”
“哈哈,”周志山笑,“苏东坡在《仇池笔记》中说:‘鹅能警盗,亦能却蛇。其粪杀蛇,蜀人园池养鹅,蛇即远去……”
杀蛇这两个字眼让时三忽然红了眼睛,他弯腰抓起一团鹅粪,冲着电话那头的周志山表态:“周书记你放心,自打政府用帮扶资金给建养鸡场,我时三就冲祖宗神灵发过誓,违法乱纪的事,在我时三名下,这辈子隐了踪迹,若不然,有如此粪。”
言毕,将那团粪使劲拍向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