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1880—1942),名文涛、字息霜,出身进士、盐商家庭家,擅长书画篆刻,工诗词,曾赴日本学西洋绘画和音乐。归国后一度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今杭州师范大学)和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南京大学前身)任绘画、音乐教员。他是第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采用外国曲调重填新词,创作歌曲《送别》等,对中国近代早期艺术教育具有启蒙意义。1918年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后专研戒律,弘扬佛法,被佛教界尊为“律宗第十一代祖师”。
纵观李叔同的一生,经历丰富,多姿多彩,个性鲜明且特立独行。正如他的得意门生丰子恺先生评论的那样:“弘一法师由一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都是‘认真的缘故。”中国当代着名作家、学者林语堂先生也认为:“李叔同是我们这个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我们不妨从以下几个方面探索分析。
出身富商,半世浮华;皈依佛门,半世苦行
李叔同出身于天津富商“桐达李家”,父亲经营发展的轨迹来作一次梳理分析。
出身庶子,地位卑微。李叔同在《初到世间的慨叹》中写道:“我是父亲的小妾生的……在那时的官宦人家,妾的地位很卑微,我作为庶子,身份也就无法与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相比。从小就感受到这种不公平待遇给我带来的压抑感,然而只能是忍受着,也许这就为我今后出家埋下伏笔。”这种压抑,久而久之,就造成了他性格孤僻,脾气古怪,特立独行,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与他同时代的我国话剧艺术教育先驱之一、着名剧评撰稿人徐半梅就认为:李叔同脾气太怪,“在社会上是此路不通的,所以只好去做和尚。”这是其出家的身份因素。
佛赐祥瑞,家庭熏染。李叔同出生时,据说有一只喜鹊口衔一枚橄榄枝放在产房的窗台上,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佛赐祥瑞。而这枚橄榄枝也一直伴其终生。加上父亲笃信佛教,家中设有佛堂,大娘和嫂子等都教其诵经,每到叔同生日必大举放生,父亲病逝时大做佛事,以及父亲遗联“今日方知心是佛,前生安见我非僧”的影响等,李叔同幼小时便用夹被或床罩当袈裟,玩起和尚念经和学放焰口等游戏,就有了敬佛亲佛的倾向,甚至“很喜欢念经时那种空灵的感受”。这是其出家的家庭因素。
政见不一,背道而驰。父亲去世早,长兄为父。而李叔同比哥哥小整整12岁,哥哥的管教比较严厉。但叔同认为,哥哥言行不一、表里不同、攀权倚贵、嫌贫爱富,便渐生叛逆倾向,反其道而行之,有时还故意放浪生活、声色纵乐,终于厌倦人生,看破红尘。这是其出家的叛逆因素。
西湖任教,清幽绝俗。李叔同曾在西子湖畔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多年,非常注重为人师表的道德修养。那种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将其年轻时沾染的所谓名士习气洗刷干净,使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静和平淡,一种空灵的感觉油然而生,清澈明朗。这从曾先后在该校任教的沈钧儒、朱自清、俞平伯和叶圣陶等名儒大家身上均能显现,他们大多是清幽绝俗的淡泊文人。渐渐地,李叔同的生活状态也变得内敛起来,喜欢离群索居、独处一隅、息交绝游。他,心有所属。而明镜般的西湖,“笛韵悠扬”“山色空蒙”“钟声林外”,恰恰满足了他的需求,他曾在诗中写道:“一半勾留是西湖”。一次与好友在湖心亭吃茶,夏丏尊对李叔同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叔同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加之杭州浓厚的佛教氛围,也让他找到了自己精神上的归宿,最终遁入空门。这是其出家的远因。
家道中落,消极悲观。随着国势日蹙,曾经富甲天津的“桐达李家”也不可避免地逐步走上了下坡路。1911年,李家经营的最后一爿钱铺歇业,经济地位彻底丧失,终于家道中落。于此同时,李叔同搬出老宅,奉母南下。家族的分离,也给他带来情感上的裂变,莫名伤感。不久,母亲又不幸病逝,维系封建大家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不复存在。家庭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的巨变,加之家族内部的变化,多多少少在青年李叔同的内心渐生消极悲观遁世的情绪。出家,也就成为他寻求精神慰藉,或者说是一种“自我人格的完善”的方法。这是其出家的外因。
精神导师,熏陶渐悟。1902—1903年间,李叔同与马一孚相识并频繁交往,两人的友谊一直延续到弘一圆寂。马一孚曾游学日美,饱读经书,学贯中西,是民国时期着名的国学大师,又是佛学家。李叔同对其很是推崇:“自去腊(去年)受马一孚大士之熏陶,渐有所悟。”马一孚可谓是李叔同的“精神导师”,是其学佛道上的引路人。这是其出家的诱因。
道德为本,儒释相通。李叔同的父亲为进士出身,本人也曾以监生资格两次参加乡试,虽两度落榜,但他始终认为“以孝悌为本、才能为末;器识为先、文艺为后。”李叔同最后由儒入佛、由尘世而归于空门,或许与此种追求有关。他在留日学生创办的《醒狮》杂志上发表的诗句就可以佐证:“誓渡众生成佛果,为现歌台说法身。”后来,李叔同在《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一文中曾说:“没有比依佛法修行更为积极和更有意义的人生之路。”在他看来,佛教是积极的、救世的。这一点,儒道和释教是相通的。这是其出家的内因。
断食修行,除旧换新。夏丏尊曾给李叔同推荐了一篇关于断食修行的文章,称可以帮助其身心更新,从而达到除旧换新、改恶向善的目的,使人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李叔同年幼时体弱多病,患有肺结核、神经衰弱症等,便也想以此一试,既能治病,又能修身养性,何乐不为呢?!于是,1916年,李叔同在西子湖畔的虎跑寺开始断食三周。断食期间,他感觉“身心轻快了很多、空灵了很多,心的感受力比以往更加灵敏了,并且颇有文思和洞察力,感觉就像脱胎换骨过了一样。”李叔同内心澄澈干净,自觉已然重生。他在断食期间还写下了一篇《断食日志》,不过直到他圆寂后,才于1947年刊登在上海《觉有情》杂志上。这是他出家的近因。
两受刺激,终下决心。就在断食体验后不久的那一年除夕,李叔同没有回家与亲人团圆,而是在虎跑寺过的年。有一天,马一孚的朋友也入山习静,没几天,竟毅然绝然地剃度出家,皈依佛门。李叔同目睹其受戒的全过程,内心受到强烈刺激,心生向往,遂于1918年2月25日(农历正月十五)发心皈依三宝,拜了悟禅师为师,法名演音、法号弘一,成为一个在家修行的居士。由于考虑到出家的种种困难,李叔同本打算“先做一年居士,转年再行剃度”,因此经常是寺庙——杭州——南京间来回奔走,非常辛苦。夏丏尊很是后悔,一次激动地对李叔同正话反说:“与其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不如索性出家做了和尚,倒清爽!”一句气话,不想竟再次刺激到李叔同,促使其下了最后的决心——剃度出家!同年8月19日(农历七月十三),相传是大势至菩萨的圣诞日,李叔同到虎跑寺落发受戒,由慧明法师剃度,正式成为一名僧人。这是其出家的直接因素。从此,半世浮华半世僧,尘世再无李叔同。其实早在他做居士后的一个多月,李叔同在给学生刘质平的信中已经流露出了剃度的念头:“不佞近耽空寂,厌弃人世。早在今夏、迟在明年,将入山剃度为沙弥。”朋友的一句气话,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