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称帝不久,向群臣发问:“受命之君当事天敬神,你们说应该先祭祀哪一位?”众人回答:“如来佛。”阿保机说:“佛不是中国的。”一旁的皇太子耶律倍说:“孔子是大圣人,应该先祭孔夫子。”
阿保机非常高兴,耶律倍也很高兴,因为他向来仰慕中原文化,只是他还不知道,他将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阿保机称帝一个月后,年仅18岁的耶律倍被立为皇太子,成为大契丹国名义上的皇位继承人。此后,耶律倍随父皇北伐乌古,西征党项,向南打到河北一带,扩张了契丹的领土。
东边的渤海国同契丹积怨已久,局势安稳后,阿保机便率大军进攻渤海国,皇后述律平、皇太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全部随行。公元926年,阿保机灭亡渤海国,之后把渤海国改为东丹国,意为“东契丹国”;同时册封耶律倍为人皇王,让他担任东丹王。
一国之主自然是十分荣耀,但把一个堂堂皇太子封在藩外之国,可见阿保机对于耶律倍是否应该继位犹豫不决,这幅员辽阔的东丹国,可能只是对他的补偿。返回契丹都城的路上,阿保机驾崩,由于他之前没有指定继承人,皇后述律平临朝称制。
虽说耶律倍凭借皇太子的身份,以及东丹国的实力,直接继承帝位未必很难,但受儒家文化忠孝观念影响的他,也不想和母后及弟弟闹翻,但述律平已经决定大开杀戒。
也许是出于老母亲对小儿子的偏心,又因为耶律倍仰慕汉文化的行为,让维护契丹传统的述律平很恼火,总之她想让担任兵马大元帅的耶律德光继位。于是,她先召集那些与她意见相左的契丹贵族,用契丹的人殉旧俗,逼他们为先帝殉葬。
之后,她让两个皇子骑在马上,对大臣们说:“两个孩子我都很喜欢,但不知选谁做皇帝,你们拥护谁,就去牵他的马。”众人当然知道她的心思,都说:“愿立大元帅。”耶律倍只好说:“德光功勋盖世,众望所归,应该主持国家社稷。”她自然是顺水推舟,于是耶律德光继位,是为辽太宗。
做不成皇帝也罢了,相比君临天下,耶律倍更喜欢博览群书,吟诗作画。
很早之前,耶律倍就组织建造了契丹国最大的藏书楼——望海堂。当时各地战乱不止,新印刷的书卷少之又少,但他还是四处搜集,使得望海堂的藏书达到一万多卷,故有“万卷藏书楼”之称。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耶律倍决定在此地隐居。但辽太宗不放心他,毕竟他是长子,若他要夺皇位可谓名正言顺。辽太宗于是先把东丹国的臣民迁到内地,又将耶律倍迁到契丹国的南京居住,实际上是把他软禁起来。两年后,耶律倍回到东丹封国,辽太宗又“诏置人皇王仪卫”,名为抚慰兄长,实则是直接监视。
受人监视的生活令耶律倍十分郁闷,还不能表现出来愤怒,以免落人话柄。所以,当后唐明宗李嗣源的邀请信又一次送达他手中时,他决定远去中原。这样一来,他不仅能更好地接触了解汉族文化,还能打消弟弟的顾虑。
公元930年,后唐使节再次前来邀请,耶律倍对左右侍从说:“我把天下让给主上,如今反而遭受怀疑;不如投奔他国,以成就像吴太伯一样的贤名。”吴太伯又称泰伯,是周太王的长子,知道父王想立小儿子季历为继承人,便和二弟仲雍逃到江南,建立吴国,后世称赞他们有“让国”的贤名。
临走时,耶律倍在海边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刻了一首诗:“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寥寥几笔,满满都是无奈之情,清代赵翼曾如此评价该诗:“情词凄婉,言短而意长,已深有合于风人之旨矣。”之后,耶律倍带着爱妃高美人和部分随从,将一些书籍装运到船上,渡海逃向后唐。
在后唐,耶律倍不仅受到李嗣源的礼待,还担任了节度使。辽太宗也没有追究他逃到后唐的事情,后来他们之间也常有使者来往,不再有压力的耶律倍又拿起了画笔。
着名的《骑射图》就是他在后唐时所画,画中之马头大颈厚,身长肢短,却健硕异常,承继了隋唐五代以来的人马画传统,人马造型血肉俱足。
这样吟诗作画的日子很惬意,但命运很快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再次卷入帝位之争。
后唐应顺元年(934),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弑杀刚登基不久的李嗣源之子,自立为皇帝。这让耶律倍非常愤怒,不仅因为李嗣源对他有大恩,更因为作为儒家文化的忠实拥护者,他无法忍受这种弑君的行为。
他托人报告给辽太宗:“李从珂弑君,应当讨伐他。”后来辽太宗也确实出兵了,不过这主要是因为,同李从珂有矛盾的后唐叛将石敬瑭向契丹称臣借兵。
公元936年,后晋皇帝石敬瑭率军围困后唐都城洛阳。李从珂见大势已去,想要自焚,忽然想起了耶律倍,便召还在洛阳的他和自己一起自焚。耶律倍不从,李从珂就派人将他直接杀害了。
耶律倍死后,只有一位僧人为他草草收尸。后来,辽太宗迎回了他的尸骨,追认他为契丹皇帝。几年后,契丹内部经过一些斗争,耶律倍的儿子继位为辽世宗,追尊父王耶律倍为皇帝,谥号让国皇帝。之后,几乎所有大辽皇帝(包括北辽的皇帝)都是耶律倍的嫡系子孙。
耶律倍在中原的画作被人收藏起来,历经战乱,最终藏于宋朝大内皇宫的秘府中,据《宣和画谱》记载共有15幅。可惜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后,这些画留存下来的不多。
身为北方草原的民族画家,耶律倍擅画水草放牧或游骑射猎的情景,特别擅长画鞍马,北宋画家黄休复评价他“骨法劲快,不良不驽,自得穷荒之态”。
耶律倍也擅长写契丹文诗歌,金代元好问曾经读过他的契丹诗,并作《东丹骑射》题画诗云:“意气曾看小字诗,图画今又识雄姿。”他还曾经把汉文《阴符经》翻译为契丹文,促进了中原和北方的文化交流。
可以说,集藏书家、阴阳学家、医学家、音乐家、文学家、翻译家、汉学家和画家等于一身的耶律倍,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儒者,堪称辽代第一位大艺术家。只可惜,对于立国不久,急需开疆拓土的大辽国来说,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艺术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