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生产队里的人正在一块地里收麦子。这块地十来亩大,叫“十亩头”。麦子刚成熟,刮了阵龙卷风,把麦秆都刮倒了,到处都是断掉的麦穗。
在那个特别困难的时期,如果能有拾麦穗的机会,有些人家也许能拾上七八斤,能解决一家人好几天的饭呐!所以,无论大人孩子,都十分重视这样的机会。一群放了假的孩子,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挎上竹篮、背着竹篓,虎视眈眈望着地里。
孩子想下地拾麦穗,得等大人把麦子全部挑上田岸,集体拾一遍后,才允许小孩子下地“捡漏”。等了不知多久,队长朱大兴喊了一声:“放汤!”放汤,就是放开的意思,说明可以下地拾麦穗了。
朱大兴把生产队会计喊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挑起麦担先去麦场了。会计大声对收麦的大人说:“队长要去大队开会,等会儿可能有大雨,他交代大家快点去麦场,把麦子打出来。”
队长不在,大人也急着去打麦子,等于没了监督。孩子们感到喜从天降,个个百米赛跑似的冲进了麦地。
奇怪的是,田岸上还站着两个孩子,一动不动。大的叫阿玲,是个女孩,挎着只竹篮;小的叫阿虎,是个男孩,背着只竹篓。
他们看着地里的麦穗像铺了层金子,馋得都快流口水了。有小伙伴一面在地里疯狂拾麦穗,一面抬头朝他们喊:“下来呀,好多麦穗!你们爹开会去了,怕什么?”
原来,他俩是队长朱大兴的孩子。朱大兴一再交代他们:“你们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定要等其他孩子拾完了麦穗,才能下地!”
阿虎知道爹开会去了,感到机会难得,心里痒极了,可他一动脚,就被阿玲紧紧拉住。阿虎又气又急,“呜呜”地哭了起来。
终于,地里的孩子像一群小鸟,很快把麦穗拾完了,个个兴高采烈。
阿玲看着空空的地,自己还能拾什么?她眼眶顿时红了。阿虎见了,也泪水汪汪地说:“姐姐,都被他们拾完了……”
见姐弟俩哭了,有个叫小狗的孩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带了个头,对其他孩子说:“咱们先别回家,一人给他们一把麦穗再走!”
孩子们可怜姐弟俩,就你一把我一把,把自己拾的麦穗分给阿玲和阿虎。阿玲推也推不了,阿虎破涕为笑。很快,姐弟俩的竹篮、竹篓就塞满了麦穗。
回家路上,阿玲心事重重,越走越慢,走了一会儿,对弟弟说:“再去地里拾一会儿。”
阿虎歪着脑袋问:“不是装满了吗,还拾?”
阿玲说:“听话,晚点回家。”
阿玲领着弟弟,又来到拾过麦穗的地里,在麦垄上跑来跑去。这些麦地早就颗粒归仓,根本捡不到麦穗。直到太阳下山,阿玲才带着弟弟回家。她一路上反复交代阿虎:“一定告诉爹,这些麦穗是我们自己拾的,可千万不能说是小狗他们给的。”
到家后,朱大兴的女人看到竹篮和竹篓里满满的,感到惊奇,今天太阳出西天了?以前姐弟俩能拾半篮、半篓子不错了。正要开口问原因,阿虎忘记了姐姐的交代,高兴地告诉娘:“小狗他们……”
阿玲猛地推了阿虎一把,阿虎这才明白过来,立马笑嘻嘻地纠正:“姐姐带我拾到现在,所以拾满了!娘,我饿死了,快吃饭。”阿玲听了,开心地点点头,感到弟弟还挺机灵。
女人把饭菜端上桌,朱大兴也从公社开完会回家了。刚进家门,他的眼睛就盯住屋角装满麦穗的竹篮和竹篓。阿玲心头一跳,想:糟了,麦穗让爹看到了。她立即跑上前,挡住朱大兴的目光,抢着告诉他:“爹,我同弟弟拾到太阳快落山,所以今天拾得特别多。”
女人也跑过来,说:“孩子们也刚回家,咱们快点吃饭吧。”
朱大兴推开女儿,从篮子里抓起麦穗一瞧,脸色变了;又看了看竹篓里的麦穗,脸上起“乌云”了,问女儿:“这麦穗哪块地拾的?”
阿玲镇定地答道:“十亩头拾了点,还有是和弟弟去别块地拾的。”
朱大兴立刻戳穿道:“十亩头的麦子是新品种,麦子酱红色,其他地里没有下这种麦种。篮子和竹篓里的都是这品种,说明你们根本没有到其他地里拾,你在说谎!”
“没……没有说谎,没有……”阿玲害怕得直摇头。
女人感到奇怪,帮孩子说话:“孩子辛辛苦苦拾了半天,你不表扬,怎么像审犯人一样问?”
朱大兴转身把麦穗举给女人看:“这麦穗是新品种,别块地没有的,瞎了眼也看得出。他们这是趁我去开会,忘记了我的交代,同别的孩子一起下地拾的!”
阿玲带着哭腔争辩:“爹,不是的,我同弟弟没有……”
朱大兴举着麦穗问阿玲:“还嘴硬,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女人本来对朱大兴无理的要求就有一肚子火,此刻,见他非要逼阿玲承认,怒道:“朱大兴,地里放汤,别人的子女都能下地拾,咱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能?”
朱大兴气鼓鼓地说:“只要我当队长,队里有什么好处,我们只能排在最后。”
女人久积的怒火压不住了,她伸手扭住朱大兴,数落道:“当个破队长,鸡毛当令箭!队里派工,派最苦最累的活让我干;队里分粮分柴,好粮好柴轮不着我们;社里分下来的券,从来没有咱家的份……这些我都认了,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低人一等?你太过分了,你心里没有这个家……”
阿玲哭着喊:“娘,你们不要吵了,我和弟弟以后每顿少吃一口饭,再也不去地里拾麦穗了。”女儿辛酸的话,让娘停住了手。
吓呆的阿虎也跑过来,拉住朱大兴,哭着喊:“爹,十亩头放汤后,我同姐姐真的没有下去拾,是小狗看我们哭了,和其他小朋友你一把我一把塞给我们的。”
朱大兴这才明白,自己冤枉了孩子,他的眼睛也慢慢红起来,他把阿玲和阿虎搂过来,说:“让你们同你们娘受苦了,爹对不起你们。”
姐弟俩抱住朱大兴哭着喊:“爹,你不要当队长了!”
女人也回过神来,对朱大兴说:“你就听听孩子的话吧!”
朱大兴摇摇头,说:“这队长,不是说不当就能不当的。”接着,他还是拎起装满麦穗的竹篮和竹篓,大步往队里麦场去了。女人知道拦不住他,只好簌簌落泪。
麦子收完,秧苗插开。这天,朱大兴从公社开完会回来,脸色灰灰的。原来,队里有人写了匿名举报信,说朱大兴那次故意提前放汤,让集体粮食蒙受了损失。
公社接到举报,虽然他们了解朱大兴的为人,但考虑到群众意见,还是撤了他的队长职务。
过了段日子,朱大兴情绪缓过来了,女人对他坦白了:“举报信是我写的。”
朱大兴苦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是你举报的?其实啊,我当队长后,上面的征购任务年年超额完成,我想留一些给辛苦的社员,可是私分犯法,我就想了个办法:麦收时提前放汤,让社员的孩子多拾一点。不过我是队长,如果自家孩子也一同下地拾麦穗,就有以权谋私的嫌疑了,我绝不能这样做,只是委屈了孩子。现在好了,我不当队长了,再也不用委屈姐弟俩了。”
第二年麦收季节,阿玲和阿虎终于可以同其他孩子一起高高兴兴下地拾麦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