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爱鸟,爱得邪乎!
也许是一辈传一辈,刘大爷的祖上都是爱鸟的主儿。瞧见没,正儿八经的清代百灵鸟笼——红木架子,紫竹拔节,包浆温润,笼门透雕梅、兰、竹、菊四君子,水门透雕百荷花瓣,托盘透雕葫芦万代。这是传家宝,命根子似的,除了刘大爷,谁也甭想上手。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鸟笼子金贵,那里面的鸟也不含糊。刘大爷舍得花钱,掏个千八百,买了一只百灵。那个稀罕啊!恨不得搭个板就供上了。一天到晚,鸟吃得比人还精细,吃饱了就唱,唱得刘大爷心花怒放。
可惜,就在刘大爷退休当口,百灵鸟梦幻西游,翘了尾巴。刘大爷心疼、上火,牙床子起大泡。晚上,辗转难眠,白天,茶饭不思。刘大娘瞧在眼里,急在心头,别因为一只鸟,把老头子愁坏了。当机立断,翻出存折,逼他去鸟市溜达。
刘大爷逛鸟市,就像炕头走炕梢,轻车熟路。哪家卖啥鸟,哪家要价黑,他心里一清二楚。他是这里的常客,卖主哪有不认识他的?有的大老远就打招呼、请安,甚至请他鉴别鸟的优劣。刘大爷心里舒坦,玩鸟玩到这份上,那也不是一般能耐。
一个黑脸短粗胖,拦在路上,黄板牙一露,呵呵笑说:“大爷,闲着?要鸟不?我这新来几只鹦鹉,嘴巴巧着呢,会说外语。”
刘大爷一看,原来是二傻,鸟市里的老油条,样子虽蠢,心却最黑,越差的鸟,越敢出价。刘大爷本不愿搭理他,但一想,反正没事,闲逗会儿嗑子。
“会说外语?你教的?”
“大爷开玩笑,我连中国话都说不直流。这可是纯种外国血统。您上眼。”二傻一闪身,只见笼子里,一只大个鹦鹉,色彩艳丽,神气十足,一口一个“ok!”
“嘿,有点意思。啥价?”
二傻伸出一个指头,“大爷,咱都是老熟人,没幌啊,一个数,我是赔本赚吆喝。”
“?”
“大爷消遣我?啊,我是啥钱来的,啥钱送您。多赚您一分钱,算我没良心。”
刘大爷指着另一个鸟笼里的鹦鹉,问:“这只不错,多少钱?”
二傻一拍巴掌,咧开大嘴,笑着说:“大爷,还是您有眼力!一瞧一个准,这只。”
“?会两门外语?”
“没错,没错。”二傻逗了逗那鸟,果然一口“哈喽”,一口“要西”。
“有点意思,嘿!”刘大爷开了心了,随口一说,“好是好,就这价不对。”
“您给个价。”
刘大爷摇头说:“不买不还价。”
二傻瞪圆小眼,一脸苦瓜相,“老爷子,哪儿凉快,您哪儿歇着去。不买起啥哄?拿我涮着玩呢?”
“买不买,凭心情。我问啥,你答啥,这是规矩。”刘大爷指着一只乱毛枪刺的鹦鹉,又问,“这只啥价?”
二傻翻了翻眼珠子,没好气地说:“这只。”
“就这秃尾巴鹌鹑,一只顶两只?难不成会三门外语?”刘大爷纳了闷了。
“一句人话不会说。”
刘大爷更加好奇,“那为啥贵呀?”
“这年头会说外语,有本事的,要撅腚干活。人家可是鸟官,放屁顶你A、B、C,起码县团级。懂了吧。”
刘大爷哈哈大笑,“你小子就贫吧。”
转悠半天,刘大爷终于相中一只百灵鸟,高高兴兴买回家。这下好了,多云转晴,一家子风平浪静。可是,没过多久,刘大爷又犯愁了。退休在家,三饱一倒,闲出屁来。除了遛鸟,没事可干,时间一长,那不成了废人?
刘大爷原来在工厂里是老技工,捅咕一辈子机床。摆弄几个零件,修个车锁,紧个链条,那不跟玩似的?刘大爷开始盘算,开个自行车修理部。刘大娘死活不同意,家里有吃有喝,何苦干那又脏又累的活。刘大爷倔脾气上来,吹胡子,瞪眼睛。刘大娘胆颤,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刘大爷在胡同口,租了一个小屋,简单拾掇一下,修理部就算开张了。因为价格公道,技术精湛,回头客倒是不少。刘大爷不图挣钱,只图乐,再忙也不忘伺候鸟。闲着的时候,泡一壶茶水,躺在藤椅上,望着树上的鸟笼,听着电匣子,日子过得很滋润。
一天,不知哪儿冒出个古董贩子,一眼就盯上刘大爷的鸟笼。说细点,是看中了鸟笼里的鸟食罐。那罐子晃眼,竹节形,两侧微鼓,上部有口两个,腹部中空,背面有环形小系两个,内外均施透明釉,釉色微闪青。器外青花纹饰,正背面灵芝纹。青花色泽艳蓝,有黑色斑点,正面横写“大明宣德年制”青花六字楷款。
古董贩子以修车为名,跟刘大爷套近乎,扯着扯着,话题转到鸟笼上了。
“大爷,你这鸟笼卖不?我出大价钱。”
刘大爷放下扳子,钳子,仔细打量对方,尖嘴猴腮,长相违章,一看就不是啥好鸟,便带搭不理地说:“卖了?我这鸟用链子拴?”
古董贩子点头哈腰,捏出一根“中华”香烟,毕恭毕敬递过来。刘大爷瞅都不瞅,自个卷起旱烟叶子。
“大爷,不瞒您说,我实在太喜欢这个鸟笼了。以前,我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跟这个。它让我想起我的父亲,祖父,老太爷……”
刘大爷一摆手,“拉倒吧,一会给我拐到大清朝去了。没啥正经话,赶紧走人。”
“这样吧,大爷。我出块,外带一个新鸟笼,保证质量最好。”
“你给,我也不卖。”
“你老开个价,只要靠谱,我绝不还价。”
刘大爷懒得扯淡,提高嗓门说:“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卖。走,走,别在这腻歪。”牛眼珠子一瞪,一脸阶级斗争。
古董贩子讨个没趣,恋恋不舍地走了。
说来也巧,二傻今天没去市场,恰好从这儿路过,看见刚才这一幕。他急忙追上古董贩子,拽到旮旯,忙不迭说:“我就是卖鸟的,你想买啥样鸟笼,我那儿多得是。啥样都有。”
古董贩子苦笑说:“你不懂的,我就要买刚才那个。”
“非买那个?”二傻眼珠一转,本能地感到有利可图,便一拍胸脯,“那老头姓刘,跟我是老熟人。要不,我帮你说说去。”
“真的?”古董贩子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咱们现在就去。”
“我这儿还饿着瘪肚子,哪儿有劲说话?”
古董贩子爽快地说:“走,咱们边喝边聊,我请客。”
二人来到街边小吃,点盘花生米,一盘干豆腐,两杯小烧酒。二傻嘿嘿傻笑,叫服务员加盘牛肉,古董贩子腮帮子直抽筋,咽口吐沫,没吭声。
“哥们,跟你说实话。我跟刘老爷子,那可不是一般关系。其实,我也稀罕那鸟笼,不过没好意思提。给钱,打老爷子脸;不给钱,咱心不落忍。我豁面要那鸟笼子,也压根轮不到你。今儿我学雷锋,做好事,忍痛割爱,帮你大忙,咋的这辛苦费……你看。”
古董贩子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你看这样好不?你跟老爷子去说,我出一万块钱。买来之后,鸟笼子归你,算是辛苦费。外加块。咋样?”
二傻张开大嘴,下巴险些砸到地上,揉了揉耳朵,“我没听错吧?花一万块钱买鸟笼子,然后送给我?我还以为就我一个活雷锋呢。你没发烧吧?图个啥呀?”
古董贩子神秘一笑,“我只要里面的鸟食罐。”
二傻若有所悟,“罐?值钱!好东西!!”
酒过三巡,二傻喷着酒气,大摇大摆,去说服刘大爷。没想到,话没说完,就被骂个狗血喷头。二傻抱头鼠窜,古董贩子自认倒霉,不但赔了酒钱,事也没办成,只好放弃了。
二傻咽不下这口气,存心使坏。到处嚷嚷刘大爷有个值钱的鸟食罐。一传十,十传百,小城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鸟食罐是啥稀世珍宝,到底值一百万呢?还是两百万?各处的古董贩子苍蝇似的,嗡嗡地围拢过来。把刘大爷弄得焦头烂额,修理铺大门一锁,干脆躲回家里。
事不算完。鸟食罐的事,竟然传到黑帮大哥的耳朵里,呼啦啦一帮小弟登门,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不卖鸟食罐,小心命难保。
刘大爷疯了,关公附体,抡起菜刀,吓退恶势力。
事还不算完。刘大爷的儿子小刘,听说父亲有个宝贝,就怂恿老妈说,传家宝就该一辈传一辈,儿子看管天经地义。刘大娘糊里糊涂,照本宣科。刘大爷气得浑身哆嗦,大骂儿子是畜生,老爹死活不管,一门心思惦记钱。
刘大爷的幸福生活没了,一个鸟食罐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最终,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刘大爷把街坊四邻都喊到家门口,拿出宣德官窑青花鸟食罐,对大家说:“我这辈子,年轻那会儿,除了挨累,就是挨饿。好不容易退休了,享福了,就想过几天清净日子。就因为这个破罐子,差点要了我的老命。今儿,我就做个了断。”说完,把鸟食罐狠狠往地上一摔,只听清脆的一声,鸟食罐粉碎。
顿时,人群里发出一阵惋惜声。小刘当场晕了过去。老刘拍拍巴掌,喊了声:“大伙儿散了吧。没事了。”
果然,打这以后,再没人捣乱。刘大爷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修车,遛鸟,喝茶水,听广播……
一天,刘大爷拎着鸟笼,来到博物馆。隔着玻璃窗,看到那个熟悉的青花鸟食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时,博物馆馆长走过来,亲切地说:“大爷,您无偿捐赠的鸟食罐,是极其珍贵的文物,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我再次代表博物馆感谢您。我们觉得还是应该给您一些补偿。”
刘大爷轻松地说:“补偿啥?一个五毛钱的假罐子,摔就摔了。既然它是文物,就由国家好好保存,留给子孙后代。我这辈子,不图别的,就图个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