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穹像锅盖扣在头上,针尖般的雪粒洒落下来。南巴披着毡衣,缩着臂膀,脑袋几乎钻到了毡衣中。山坡上的黄草茂盛,羊儿悠闲地啃吃草儿,南巴跟着羊儿走。
突然,哗啦啦,灌木丛中蹿出一只大灰兔子,兔子跑上山岗停下来,立起身看坡下的南巴。南巴端起两臂,伸长左臂,伸出食指,竖起拇指,闭上左眼,右眼瞄准兔子,嘴里“乓乓”。兔子盯看南巴,它不怵南巴,南巴奈何不了它。
南巴黑了脸,捡起一块石子打向兔子,兔子一转身没了踪影。南巴嘟囔:“老子若有枪,兔崽子你还能跑得了!”以前,南巴有一把自制的土枪,装上火药,填上铁砂、铅弹,扣动扳机,“乓”,震天动地,猎物被打成了筛子应声倒下。南巴早晨上山放羊,总要背上土枪,羊儿吃饱了,野物也打到了。傍晚,南巴臂上扛着兔子、旱獭、狍子,气昂昂地回家。野物肉好吃营养高,南巴吃得脸膛红光,腰圆膀阔。可如今,土枪收缴了,南巴只能望兔长叹了。
山梁上冒出一团火焰,火焰慢悠悠地移动。南巴定睛看,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南巴伸长脖子,眼睛粘到了火焰上:“多好的一张狐皮呀,四五千元钱跑了,可惜了。”对付狐狸要用狐子药,不能伤了皮毛。狐狸嗅觉灵敏,生性贼尖,在狐狸出没的山梁上放几块膘肥的羊肉,诱惑狐狸吃几次,再把食指粗的一小罐狐子药撒到羊肉里,狐狸吃了,跑不了三十步就四蹄朝天了。可如今,这狐子药没法子搞上,南巴只能望狐跺脚了。
暮色从山底弥漫上来,南巴赶羊去山下的响水河。肚儿圆鼓的羊儿撒欢奔向河边,急切地将嘴扎进河水中。冬初的河水流得舒缓,扑通,一条鱼儿跃出了水面,这时节鱼儿又聚窝了。南巴手发痒。南巴会做土炸弹,在酒瓶下部装半瓶石子、铁珠,上部装炸药,插入雷管,封住瓶口,留五公分的导火索。南巴躲到巨石后,将土炸弹投进水潭深处,轰,白亮亮的河水冲天而起,那气势颇像《西游记》里龙王出海。南巴像出膛的子弹射出去,清凌凌的河水已浑浊,白花花的鱼儿漂浮在水面上。南巴来不及脱裤子,扑通跳进冰冷的水中,挥动筛子打捞。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鱼儿装满了纤维袋子。可如今,雷管、炸药是万万弄不到的,南巴只能望鱼搓手了。
羊儿入圈,却少了三只羊。南巴匆匆扒拉了两碗老伴做的饭,拿上手电筒上山找羊。山上有狼、狐狸,会祸害了羊儿。南巴跑了大半座山,才找到羊儿。赶上羊儿往回走,突然从毛儿刺下面传来刺啦声,吓得南巴头发直炸起来。手电筒照过去,细看是几只溜鸡挤缩在一起。南巴弯腰从地上摸到一根木棍,抡起木棍打下去,噼里啪啦,三只溜鸡躺倒了,其余几只溜跑了。溜鸡有半斤重,全身土黄色,飞不高却溜得飞快。
南巴提着溜鸡,唱着花儿回家。老伴炒了溜鸡,南巴吃鸡,喝酒。老伴问:“溜鸡怎不跑,等你打呢?”南巴剔着牙:“就是呀?”南巴皱眉,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天黑鸡盲眼,手电筒明晃晃,溜鸡就更瞎了。”南巴抱起老伴,在地上转圈,“老婆子,今后有吃不完的溜鸡了。”
第二天,南巴找了一根直溜溜手腕粗五尺长的桦木,用细砂纸打磨光滑,又去商店挑买了充电的强光大手电筒。天黑透了,南巴一手拎桦木棍,一手拿手电筒、纤维袋上山了。白天,南巴观察到溜鸡栖息在向阳避风的山坳的灌木下。夜漆黑,河水哗哗,冷风嗖嗖,南巴高一脚低一脚摸上去,猛然打开手电筒照射过去,灌木下溜鸡挤缩成一团,南巴跳起来,一阵乱棍,溜鸡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南巴又跑了几处山坡,到半夜提半袋溜鸡,唱着花儿回家。
老伴去村里串门,把南巴打溜鸡的事说了出去。村里人涌到家里,南巴挥舞手臂,唾沫星四溅地炫耀打溜鸡的技巧,村里人嘻嘻哈哈地夸赞南巴厉害。
晚上,南巴又提上桦木棍,拿着手电筒、纤维袋上山。山梁上、山坡上、沟壑里传来人声,光束闪动,村里人都来打溜鸡了。南巴抽动腮帮子:“这臭嘴,胡咧咧啥呢!”
整个冬天,南巴和村里人勤快地跑山,趁月黑风高打溜鸡。溜鸡吃不了,南巴把溜鸡烫洗净,冻藏在大缸中。年底,山上的溜鸡彻底绝迹了,南巴的大缸也盛满了,有五六百只。过年了,全村人大口吃着溜鸡,年过得丰盛。
第二年夏天,山上的草长起来。南巴张大嘴,瞪大眼,他从没见到过满天满山黄压压的蚂蚱,一层摞着一层遮没了地皮。蚂蚱滚动过去,犁地般把草山变成了土山。羊儿没了草吃,饿死了许多。老伴抹着泪:“造了啥孽,老天爷不给活路了。”南巴捶打自己的头:“这是自造孽,不可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