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碧霞的男人春生外出打工心情不好,你在家里多担待。你们喜欢吃凤梨酥,等我下次买回来。”
“你啥时候回来?”
“这阵子工地增加了一座塔吊,活儿忙,恐怕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橘子花开的时候能回来吗?”
“能吧?”春生不置可否地挥挥手,渐渐消失在碧霞的视线里。春生走之后,碧霞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家里一大堆活儿都落在她身上,她要种地、锄草、给橘子树剪杈子、照顾婆婆的起居。
自打上次摔伤腿,婆婆心情就阴晴不定的。这天碧霞要去地里干活儿,婆婆就说:“别鼓捣你的橘子树了,不让你种,你还非得种。咱厝就四亩地,你那橘子树只开花不结果,还要占个地方,用它来种些玉米瓜菜,这才是过日子,比你费时费力侍弄橘子树强多了。”邻居福婶也应合说:“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你的橘子树有啥收获啊,成天就开几朵小白花。”
这也是碧霞不明白的地方,她不明白一棵橘子树能占多大地方,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只喜欢果子,不喜欢花朵?一棵树,不一定要开花,也不一定要结果,什么状态都是自然的,也都是美的。或许有一天,她也能看见一树橘红色的硕果,只是,这需要等待,需要时间。现在橘子花又开了,婆婆的腿也好利索了,碧霞便盼着春生能早点回来。上回春生走的时候说,橘子花开时,他或许能回来。碧霞想让春生早些回来看橘子花,便给春生发了信息,但春生愣是没有回复。
等待有时候是美好的,有时候是苦涩的。两天后的一个傍晚,碧霞接到电话,说春生出事了。
春生出事的时候,刚从塔吊下来,但他踩了一个空,一下子就躺在水泥地上。工友们把春生送到医院,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否则春生的命就没了。碧霞赶到医院的时候,春生没有醒来。碧霞着急了,问医生:“春生怎么还不醒呢?”医生说:“医学上能做的我们已经尽力了,患者什么时候能苏醒不好说,因为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同。”听到这里,碧霞觉得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春生何时会醒她不知道,但无论春生如何,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碧霞把春生的事情瞒了下来,家里医院两头跑。这下婆婆对她不满意了,婆婆问她:“碧霞,你整天都在忙啥,一天都不着家,地也不种了,草也不锄了,还有你的橘子树……你也不管了?”婆婆说这事的时候,碧霞总是一言不发,仍然每天照顾好婆婆,又给春生做香喷喷的饭,送去医院。医院的护士说:“患者还没醒呢,你的饭菜再好吃也没有用啊。”碧霞说:“谁说没有用?你瞧见没有,春生闻得到这菜香的,每回我带了饭来,他的眉眼都是笑的。”说完,碧霞就指春生的脸庞叫护士看,护士就笑呵呵地说是是是。
春生还是没醒来,碧霞什么方法都试了个遍,医生就跟碧霞说:“患者平日喜欢什么,你就多给他讲讲。”每天早上六点半,碧霞就带春生到医院的花园里,读文章给他听。那是春生喜欢的一段文字,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碧霞也想爱,想吃,还想陪着春生看那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想得多了,碧霞忽然觉得她和春生也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打不了他们。
地里橘子花落的时候,杂草开始在地里探头探脑地冒出来,蛮横地抢着地盘。福婶看着有些荒芜的橘子树,不禁摇着头。挑货担的银匠在路上招揽生意,银匠说,昨天我去医院,可看到春生了,春生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动不了,起不来,听说都是碧霞一个人在照看他。
福婶愣了,右手提着装煎饼的袋子,微微颤了一下。
秋天的时候,碧霞抽空到地里锄草,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树橘子像无数小红灯笼一样挂在枝间,浅金色的阳光均匀地铺在橘子树上,碧霞感到周身暖洋洋的。她看见婆婆正拿把大剪子为橘子树修剪枝杈,婆婆笑着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前阵子我瞧着咱这地里杂草多了,就锄了锄,哪晓得今早就看见这橘子树结果子了。”
一阵暖风吹过,碧霞望着婆婆的笑脸,说:“妈,这些事有我呢,你就别管了。”碧霞陪着婆婆一路走回去,婆婆问:“碧霞,你那橘子树只开花不结果,好几年都是这样,怎么今年突然就结果了呢?果子还那么大那么美。”
第二年初夏的夜晚,月亮虽只半轮,月光却很明亮。风里有一种暖暖的花香,碧霞伸出手,渴望着花香能飘到手里。恍惚间,春生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接着,春生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地说:“碧霞,咱们地里的橘子花开了吗?”碧霞的眼睛里盈着一滴晶莹的泪,她说:“春生,橘子花和炊烟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