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无疑是文穷而后工者。它是范晔被贬宣城太守期间完成的;它以《东观汉记》为基本史料依据,以华峤书为主要蓝本,合众家之长而超越众家,到唐代,取代《东观汉记》,与《史记》《汉书》并称“三史”。而诸家《后汉书》,除袁宏《后汉纪》得以流传下来外,其余都已散佚。由此可见《后汉书》成就斐然。的确,它体大思精,创新良多。所创《党锢》《宦者》《文苑》《独行》《逸民》《方术》《列女》等传,为后来诸史之典范,莫能刊削。所写诸序与论赞,继承了《国语》《左传》《战国策》一语褒贬的风格。所写纪传,文辞高妙华丽,含蓄凝练,笔势纵放,人物刻画逼真,加以其中收录了大量政论、辞赋,使之兼具一代文章总集的性质。它评判是非,表彰刚正,贬斥奸恶而嘲笑昏庸,细致刻画人物,文采飞扬,笔锋犀利,汪洋恣肆,确如范晔自称“天下之奇作”,诸如“诚跨众氏”“博采众书”“颇有奇工”等赞誉也实不为过。
其作者范晔自视甚高,“常耻作文士”,这和后人“一命为文人便无足观也”之旨一脉相通。他讲求的是经世致用,所以要求文以载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反对“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的形式主义,所以他尽付思绪于《后汉书》,宝爱自己的《后汉书》,视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作,“精意深旨”“体大而思精”。离别人世之前,专门写文申明作《后汉书》的主旨,为《后汉书》张本,希冀世人莫辜负自己的《后汉书》。这时,他为了《后汉书》也终于道出了贬低自己之语——“称情狂言”,既是平生写照,也是自己终于意识到自己往日不与世合作的代价。倘若还是在往日,他断不会如此折节低头。但为了精神传世,他实用心良苦。
范晔实在是个矛盾体。他身为天子贵胄却是其中卓异者。所以,他的《后汉书》没有无所作为的达官显贵的立足之地,却有前史所未有的独行逸民彰显之所,并且独行与忠君同列。这与司马迁编着思想一脉相通。而这些独行逸民一介之夫其实就是他的另一写状,只是他富贵的出身与才华,使他不可能绝然独行,完全成为逸民,故而他行事充满矛盾。一方面从容于富贵,一方面又立异之。清高孤傲,恃才傲物,爱憎分明,不肯苟合。对个人来说,范晔无疑是悲剧的。不过,正因为个体的悲剧,才促就了伟大的作品。
范晔的悲剧起于自身,而时代则是酝酿他悲剧的温床。他生活支持者。正是由他出面组织编纂了一部揭示这个时代众生相的《世说新语》,才使我们得以近距离感知到他们。
这是一个看重门第的时代,一个纷乱的时代。然而,当他们逍遥自游,恣意人生,精心避祸时,罗网也在悄然向他们张开。
这个时代,可以抛去的是世间的荣华富贵,不可抛去的是内心的高贵,所以他们是矛盾的,这个矛盾把他们推向了绝境。范晔就是这时代诸多矛盾集于一身的代表,而直接把他推到绝地的是那个展示时代众生相的刘义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