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关汉卿不无得意地宣称:“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郎君”、“浪子”,都是混迹于风月场的浪荡公子。另一方面,他又豪迈地宣布:“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可知,这“铜豌豆”就是妓院对老狎客的称呼。
在中国历史上,活得如此坦荡、如此真实、如此精彩的文人,关汉卿之外,没有第二人了。玩世不恭、狂放不羁的外表下,其实是一副刚正不阿的铮铮铁骨!
不管西厢记真正的作者是谁,且从文学的血缘关系上看,关汉卿应该是张生的伯父,作为和张生同一家族谱系的关汉卿有一首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曲子—《一枝花·不服老》,其中他直言不讳地声称:“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我还要向烟花路上走。”这其中当然有关汉卿先生对自身性功能的夸大和炫耀,又有值得我们探求的东西。在没有伟哥和三鞭宝的时代,在理学第一个黄金时期刚刚退潮的年代,作为戏曲界顶尖高手的关汉卿,竟敢于公开承认自己金枪不倒且没有一点羞羞答答,充分显示了关汉卿文学之外风月场中的惊人实力。关汉卿双料冠军的形象给莘莘书生以巨大的精神压力,并让他们初步树立起了超越的信念。
关汉卿一举揭开、摒弃了爱情的假面,引性爱登堂入室。关汉卿大声宣布:我告诉你们,上帝死了,肉体狂欢的大时代已经来临!性和性爱终于以正面的形象登上了历史舞台。
关汉卿的供词为我们理解那个年代提供了一把钥匙。
显然,张生的形象可能更接近于当时知识分子的本来面目。老和尚的窥淫欲望,小和尚的爱出风头,孙飞虎的恐怖主义,红娘的阴暗心理,集结成强大的东风,催开了张生的命里桃花,成就了张生美色当前,决不放过,一切以上床为目的的心理诉求。
大红桃花像灯笼一样把张生引向了性爱的天堂,终于使张生从对窃玉偷香的想也不敢想,发展到后来的实现了“把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壮志,使我们得以目睹古典版性解放的实物标本。
西厢的花园里,海棠慵懒浓睡,牡丹纷纷开落,率直的张生在享受着莺莺美妙的身体。
且尽樽前酒一杯,哪怕欢情短暂,夜夜相思,相忘于江湖,何如今夜的相濡以沫;且点燃香炉上未尽的檀香,且留下唇间没褪去的残红,今朝有爱今朝做吧,任那微风悄悄漫卷沉醉的轻纱,任那满月无语穿过西厢的帘栊。揆诸当时二人的情况,他们连婚前性行为也难以称得上,最多算是今日甚嚣尘上的一夜情,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张生得到充分满足之后,居然连一句承诺都没有。他们进行着真挚的肉体交流,他们沉湎在肉身的放纵之中,肉身的放纵让崔张不能自拔。
他们回归的是身体,他们疏离的是情感;他们追求的是快感,他们拒绝的是崇高;他们的手段是放纵,他们的结果是刺激;他们拥有的是现世,他们放弃的是未来。
因而,张生结束了崔莺莺的处女时代,同时也结束了爱情的浪漫主义时代。
《西厢记》造就着一代代浅薄男人,让他们沉湎于肉身的欢乐;《西厢记》造就着一代代低级女人,让女人们盼望并接受着打上西厢商标的所谓爱情。
西厢记作者是谁?
《西厢记》元刊本现在已经无从见到,现存的大多是明人的校订本。自明代起,《西厢记》的作者是谁,出现了几种不同的说法。元末钟嗣成的《录鬼薄》认为是王实甫,明初朱权及王世贞也持同样看法。但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人称,《西厢记》系关汉卿所作,或者关汉卿作,王实甫续,或者王实甫作,关汉卿续。
《西厢记》共五本二十一折,所谓“关作王续”、“王作关续”,意即其中第五本系由王或关后补。王、关二人的生平后人知之甚少,因此,《西厢记》究竟出自谁人之手,各家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明末卓人月将《西厢记》第五本和前四本分别与宣扬“始乱终弃”的《莺莺传》作了比较,认为“《西厢记》全不合传,若王实甫所作尤存其意,至关汉卿续之则本意全失矣”,也主张“王作关续”。明崇祯十二年张深之校正本,更是明署“大都王实甫编,关汉卿续。”到了清初,金圣叹批本《第六才子书》盛见流行,“王作关续”说几乎成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