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死了,在一个清冷的早晨。
大黄是一条狗,确切地说是一条和我同岁的狗。在我出生那年,父亲从村民家要来一只小黄狗崽,也就是后来的大黄。我的童年,也是大黄的童年。
大黄的长速飞快,到我六岁时,它已经成了全村最魁梧的狗,它的咬合力非凡,几乎可以一口咬断其它狗的脖子。
那时,东北的农村还略显荒凉,离我家不到二十里就是一望无际的科尔沁草原,夏天郁郁葱葱,冬天满目苍凉。
那年冬天,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野狼,老家已多年不见狼,村民们一时很恐慌。村民们本也不知是狼,只是经常有鸡鸭鹅等家畜无端丢失,圈里留下一地血迹。有一天夜里,村民王老三喝了点酒,刚刚睡下,便听见自家的鸡炸了窝。王老三恼火,拿了棍子,便准备出屋。妻子战战兢兢,扯着王老三说害怕。王老三骂了一句:娘们儿总也上不了阵。随后甩开妻子的手,拨开门闩……
农村的房子是筒子屋,出了门就是院子。左厢鸡圈,右边狗窝,家家如此。就在王老三准备出门一看究竟时,一双幽绿的眼睛闪着亮光,那不是狗眼。王老三情急之下,一棍子抛过去,反手把门带上了。
“狼,绝对是狼!”王老三颤声说。
从那天起,大家才知道村里来了狼。孩子们会早早回家,晚上再也不敢趁着月色捉迷藏了,家家户户闩门落锁,如临大敌。
村里的狗叫得厉害,整宿整宿地叫。
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北端,后面是大片的田地。那时候,农村没有冰箱,每年杀了年猪,会在院子里用土坯垒一个长方形,然后把猪肉放进去,再在上面埋一层雪,浇一层井水,再埋一层雪……东北的三九天,滴水成冰,这是最好的保鲜方法。猪肉可以慢慢吃到来年春起。
正是因为猪肉,才引来了狼。
有一天夜里,已经过了十二点,外面一片漆黑,萧瑟的北风刮得树梢呼呼作响。院里的大黄忽然狂吠起来,伴随着打斗的声响,父亲忙下了炕,拉亮屋里的灯,从窗户向外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大黄愤怒的咆哮声。我家的屋门是木头做的,外面包一层薄铁皮,大黄一定是背靠着门的,铁皮发出阵阵响声,伴着狂乱狗吠,让人头皮发麻。
父亲不敢贸然出屋,只是开着灯,向外面张望着。后来,大概过了有十多分钟后,声音渐消,父亲才提了钢叉,拿着手电出去检查一圈,回来时说猪肉被什么东西挖出来了一块,但是没有弄走。大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人的心悬了起来。
次日清晨,父亲早早地起来寻大黄,发现它已经回来了,身上有伤,耳朵也撕裂了。天亮后有人在村口发现了一只老狼的尸体,不用说这一定是大黄所为。
大黄一战成名。
大黄很少待在家,有时会十几天不回家一趟。父亲有些担心,这要是被人偷了,我们连张狗皮都得不到。
“要不就把它骟了吧,省的它四处走。”邻居二叔帮忙支招。
二叔在镇上开个狗肉馆,见多识广。可是骟狗不像劁猪,猪羊一刀菜,请个师傅来一会儿就解决了;狗凶,爱咬人,骟狗这事没人做。
这时,二叔又说:“我有一招,只是时间要长些。就是用一根皮筋把狗的睾丸套住,皮筋有弹性,勒住不过血,时间久了就会自然脱落。”
父亲想想也别无它法,于是照做。
那时已进入转年的夏天,大黄总是蔫蔫的,趴在廊檐下,不住地用嘴舔它肿胀的下身。它几乎不进食,身体飞快地消瘦下去,没一点儿精神,似乎就快要死了。
父亲有点后悔:“也许应该选择在冬天做这样的手术,大黄也能少遭一些罪。”
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五天、十天、十五天,时间就这样过去。大黄的睾丸脱落了,像一只干瘪的茄包子,离开了秋后的秧苗。
大黄的伤口开始痊愈,眼睛里有了一分生机,食量也逐渐增加。
它不再像以前一样,整天不着家去追村里的母狗,而是经常跟在我和村里的孩子们身后。我们玩,它便在一边晒太阳。
一天中午,骄阳似火,我和小伙伴们在村东的河里野泳。几天前的一场大雨,让小河的水位又涨了不少。当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时,被一束水草缠住了脚踝,几次挣脱不开,身体反而滑向深处。我急了,大声呼喊救命,却又被水灌了满口。
小伙伴们哭喊着逃向岸边,却不敢贸然来救。就在我濒于绝望时,趴在远处的大黄突然箭一般冲过来,直接跳进了河里。
我得救了,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被拖上岸的,但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大黄。
父亲说,大黄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们应该奖赏大黄,起码应该买二斤排骨。大黄终究没有等来那顿排骨,它死了。
父亲说,大黄死于伤口发炎,伤口没有完全愈合是着不得水的,只是我们都粗心,都把这事儿忘了。
邻居二叔收走了大黄的肉,给父亲留下一张黄色的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