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书生进京赶考,背负着年迈双亲沉甸甸的企盼和等待。一路上,他踌躇满志,行步如飞,似乎要把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写进轻快的脚步里。
正值春季,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正所谓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劳苦了整年的人们在这个季节里纷纷舒展开来,行走在堤岸旁,绿草上,杨柳下。书生快乐地看着同样快乐的人们,恨不得双肩长出翅膀,片刻便到抵京城,获取自己想要的功名。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中举的光辉和荣耀
,那将是多么巨大的满足。一路风飧水宿,夜住晓行,但是到达文州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把书生击倒了。温病袭身,食不能咽,腿不能行。一连数日,行针服药,病情非但未有好转,居然连手握书本的气力亦全无。这分明是上天的安排,安排如此一场恶意的捉弄。蜷缩在客栈的破床上,书生满心绝望。他不无凄楚地想,这下,怕是功名未及,连命也要丧掉了。
是夜,微雨横斜,敲打窗棂,好不凄清。屋里轻寒,惟余一豆油灯,映照着书生枯槁哀伤的脸。忽的,木门上传来轻轻敲打之声。书生以为是店小二送来饭食,喊道:门未关,直接端进来即可。便听得门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居然从门槛之上,跨进一只着双蝶恋花绣花鞋的莲足。这是谁?
一步,两步,当女子摇曳着腰肢款款行到书生床前,书生终于看清,眼前竟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美貌女子。女子肤如凝脂,转眄流精,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云堆翠鬓,乌丝斜挽,那般柔情绰态,真真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被这样的丽容所震慑,书生不禁呆呆偷觑,目不转睛。
女子朱唇轻启:相公,奴家董惠娘,我爹爹让我给您端碗药来。
你爹爹?书生颇有些疑惑。女子却嫣然一笑:我爹爹便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您认识的董老爹呀。他知道您卧病难以下床,所以照前几天那郎中的方子,又给您抓了几服,熬了唤我送来
哦那实在太感谢书生恍然,赶忙致谢,谁知惠娘只是把药放在床头,并不多言,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去。细雨斜织,狗缑苊埽寥说姆甲僖严в诿磐猓樟袈萦睦及愕姆曳肌J樯倬踱耆蝗羰АK耄羰窃倌芗馀右幻妫闶撬
了也无憾恨。殊不知次日夜,惠娘又准时到来,还是手执一碗青绿色的汤
药,还是笑颜如花,玉音婉转。书生如沐春风,通体舒泰,病似乎也好了几分。这一次,他大着胆子与女子交谈了几句,只觉无论聊至琴棋诗赋,还是金石书画,惠娘都颇能应对,俨然一派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体度。书生更为神魂颠倒,只是心下惊惑,方寸城镇,方寸客栈,如此人家,居然有这样秀外慧中,才貌兼备的女子。再一日,书生便向惠娘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惠娘凤眼低垂,浅浅一叹:实不相瞒,相公,家父本是京中一小官,为人正直敢言,可惜正因此受奸臣谤毁,只得弃官回乡,隐姓埋名,开了这家小小客店,赖以维生原来如此书生随之喟叹,心下对这惠娘更兼生出几分怜惜。本应该是闺门之秀,千金小姐,却至沦落于市井。他满怀柔情地凝视惠娘,只觉对方美目妙盼,如深井般漾动粼粼波光,直要把人心神全部攫取。书生心中喜欢,情不自禁挽住惠娘玉手,她竟不推拒,仿若也存眷顾之意,只是丹唇带笑,含羞低头。烛影摇曳,外面的树影被皎洁月色投射到墙上,舞动得婀娜多姿。夜色静谧,只有甜言美语,声声相和。
那日起,两情相悦的书生与惠娘,便算作私定了终身。每晚,惠娘都会踏着月色前来与书生相会。柳梢下,蝉鸣里,月色中,书生信誓旦旦,一朝中举,定要娶惠娘为妻,举案齐眉,白首相携,共度一生。惠娘并不作声,只是微微笑着,伺候书生饮下汤药。说来也怪,不知是因菩萨眷顾,还是因惠娘的精心调理、悉心照料,原本病沉身重的书生,身子骨居然日日好转起来。书生很是高兴,因为科举的日子依然赶得上,到时候,便可一朝成名天下知!可惠娘却不如书生般喜悦,只是娥眉轻颦,若有所思。
这夜,月朗风清,书生忙于收拾行装,惠娘却立于窗前长吁短叹。书生不解询问,惠娘幽幽回道:相公,回春堂的王大夫说,你的病症尚未康复,缠绵病榻过久实已落下病根,若不把病根拔除,到了京城再复发,没有他的汤药相助,恐有性命之忧书生自是不以为然: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我的病已不打紧,但行无妨的。可是,奴家委实担心你,如你有何不测,奴家如何独活相公,你权且再盘桓两日,让王大夫多用点药,把身子骨养好了,再出发可否惠娘双目含泪,哀怜地看着书生,软声央求。书生心下不忍,只好勉强答应。
又过了两日,眼看科举时日已迫在眉睫,书生再次向惠娘辞行。惠娘却轻泣出声:相公,世事浮云,倏易不定,此次一别,日后
惟恐再难相见,你且留下来多陪惠娘两日,让奴家多看几眼,这样以后的年岁里,奴家也好有个念想书生听了,好些不快活起来:如何我们就不能再相见了?不是说好了,我金榜题名之日,必定回返向董老爹提亲,你又何须喋喋不休?不惠娘急急打断了书生的话语,相公倘若中举,自然有的是达官显贵欲来结亲,你如何会记得小客栈里一个惠娘?只怕到时连惠娘姓甚名谁都抛却脑后书生还欲辩驳,却见惠娘珠泪串串,淌满玉颜,楚楚动人的姿态实在惹人怜爱,无法拒绝,也就违心应允再停伫三日。三日内,惠娘虽夜夜依时奉上汤药,殷勤伺候,笑语盈盈,书生却总心如火灼,每每天色初亮,方才能眠。
三日一过,一早,书生便急切地去找惠娘,准备辞去。不曾想,刚见惠娘,尚未开口,惠娘便切切落下泪来,凄惶道:相公,家父病重,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董老爹病重?书生大吃一惊,赶忙问询,这才知道,原来董老爹突发怪病,请了许多郎中俱难以查明病因。惠娘母亲早逝,这回剩她一个独生女儿侍候老父,还要兼顾客栈里的生意打点,分身乏术倒是其次,主要是现下她心力交瘁满心惶恐,完全不知该怎般应对。
见此情状,书生只好把告辞的话吞入腹内,勉强安慰道:莫慌,店里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让我替你分忧当真?惠娘惊喜地睁大了秀眸,那你不走了?
这只能暂且如此了书生为难颔首道。但他心下暗忖,只能再停留一日,莫不能把科举之事给耽搁了,明日,只好来个不告而别虽然有些对不住惠娘,但是科举事大,考完再行解释也不晚
午后,书生手执书卷,朗朗诵读,虽有窗外清风鸟鸣相伴,却怎样也静不下心来。科举迫近,路途漫长,许有变故横生,如若路程再稍有延误,这朝晨起早,晚夕眠迟的十年心血尽皆白费,功名利禄全成过眼云烟。思前想后,他不由焦虑地起身踱步。转念一想,自生病至今,一直呆在客栈内,连文州市集都没去逛过,何不外出看看,也好打点下车马。念及此,他便推开房门,朝外走去。
客栈不大,后头一幢小楼,统共二十来个客房供旅人歇宿。后院往前,便是一个精巧庭园,花草不多,也无假山亭榭点缀,但好歹是个散步的去处。再向前,便是客栈前堂,一个大厅摆满榆木桌椅,客人可在此用餐。
一路穿过庭院和前堂,正待踏出客栈,一双手蓦地把书生揪住了。书生诧异回头,原是店里的跑堂小二。书生奇道:为何抓住我不放?相公,您不能出去。小二嗓门洪亮。书生更为惊异:这又是为何?不为何,总之,相公你回去吧,惠娘小姐在等您呢。不由分说,小二居然喀嚓一下,干净利索地把店门给锁了。书生本想再争,但想想,一个读书郎,众目睽睽之下与店小调唇弄舌,恐怕遭人耻笑,只好悻悻地往回走。只是一路上,他总觉有何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