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的人都说毕胜可是个傻子。不是缺心眼,是真傻,一个二十岁还不能说句完整话的人,能不傻吗?
毕胜可不傻。
毕胜可爱画画,家里的墙上画满了,就到外面画,连邻居家的外墙上也画满了。那些画没人能看得懂,七条腿的猫,三只翅膀的鸟,还有五只眼睛的小女孩。
有人指着那些画问毕胜可,猫咋七条腿?毕胜可说,跑,跑,跑。又问鸟咋仨翅膀?毕胜可说,飞,飞,飞。还抖动了两下自己的双臂。那女孩呢?毕胜可说,春红,大眼睛眨,眨,眨。
问的人笑着走开了,毕胜可还在用粉笔画着他想画的东西。镇子的墙上到处都是毕胜可的画,被人擦掉了,就再画上去。毕胜可要把镇上的墙画满,他想把这些画给一个人看,那人就是春红。
春红爱唱歌,看到什么唱什么。整天从街头走到街尾,也从街头唱到街尾。每次看到毕胜可画画的时候就停下来,但歌声没有停。
毕胜可画什么春红就唱什么,毕胜可画大树,春红就唱大树叶子多,多,多,大树上面有虫子爬,爬,爬。毕胜可画小鸡,春红就唱天亮了,咯,咯,咯。
毕胜可回过头给春红拍手,说唱得好听。春红也拍手说,画得好看。在毕胜可的眼里,穿着花衣裳的春红才好看。
镇上的人都拿这两个人没办法。一个疯疯癫癫整天咿咿呀呀,一个傻乎乎大街乱涂胡画。
人们经常看见毕胜可的妈拿着笤帚追着毕胜可,跑了好几条街,毕胜可一边跑,一边还往墙上划拉几笔。
人们也经常听到春红被关在家里,发出一声惨似一声的哀嚎。
可没过几日,毕胜可依然在镇上画画,春红也依然在镇上唱歌。
可是有一天,不用谁管,毕胜可不画画了,春红也不唱歌了。
镇子开始拆迁棚户区,老房子一排排倒下了。高高的新楼从地上长出来。街道宽了,车也多了,可街上的人却少了。
镇上的人都很欢喜,毕胜可和春红不欢喜。
人们总能看到春红在街头上小心翼翼地走,惊恐地看着过往的车辆,毕胜可望着新建的楼房发呆。
有一天,春红对毕胜可说,还想画不。毕胜可说,嗯。
春红就领着毕胜可向着镇子外走去。
镇子外有一座小山,叫草帽山。山上没有树,都是光秃秃的岩石,像一个巨大的草帽扣在大地上。
毕胜可高兴了,往山上裸露的岩石上画,再不怕让人擦掉。高楼林立的镇子上看不到毕胜可和春红了,他俩找到了自己的天堂。
每天两个人都会一前一后地来到草帽山。毕胜可画,春红看。春红唱,毕胜可听。
毕胜可要把山上所有的岩石都画满,只给春红一个人看。
毕胜可指着山上的岩石说,都给你。
春红使劲儿点头然后说,傻。
毕胜可说,不傻。
春红就对着毕胜可的画唱起了歌。毕胜可一定要画满山上所有的岩石。
毕胜可和春红每天都在一起,有时候画画唱歌;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就在山坡上坐着,看天上的云,也看地上的小虫子;有时候他们会拉着手,不过到了镇子上就松开了。
镇上人都在说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恋爱了。
两家人哪里会允许家里再多一个傻子或疯子呢?毕胜可和春红都被关在了自己家里。两个人倒也老实,呆在家里不吵不闹,不唱歌也不画画,只是对着窗外呆呆地看。
毕胜可能看见春红,春红也能看见毕胜可。两家就住前后楼,一个在七楼,一个在九楼。
有一天两个人隔着窗子对视了很久,春红打开了窗户,毕胜可也打开了窗户。
春红那天穿得格外好看,红红的衣裳,还扎了麻花辫。毕胜可认真地看,他看见春红上了窗台,指了指镇子外草帽山的方向说,走。然后就笑着跳了下去。
毕胜可也跟着说,走。也跳了下去,他没有笑。
……
毕胜可和春红走了。镇子上没有了毕胜可和春红,也没发生什么变化,人们谈论了一阵子他们,过段日子就没人说了。
又过了几年草帽山岩石上的那些画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了。偶尔会有人想一下毕胜可和春红,但很快就把他们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