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就要来临,村支书老汪不时接到同一信息,分别来自镇党政办、安办、社会事务办、国土所等十多个部门,县国土局、农业局、救灾办、应急办等部门,也毫不吝啬地把信息给老汪发过来了。
老汪最不放心的是老王的土墙房。老汪急匆匆地往老王家赶。老王正跷着二郎腿,躺在竹躺椅上,喝着老鹰茶,嚼着自己地里产的花生,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电视里播的是一个战争片,战场上双方正厮杀得天昏地暗。
老汪恨不得把老王的电视给关了,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忍着火气,找遥控器,准备把声音调小一点儿,好说话。老王赶紧制止:“要不得,耳朵不好,听不清楚,你有话就快点儿说。——你看,你看,正打得扎劲儿!”
老汪把火气压到肚子里,问:“转的天气预报,看到了?”
老王头也不抬,回答道:“看到了。”老王很不高兴,老汪耽误他看电视了。
老汪不能再忍,说:“你的后阳沟,得赶紧掏。这一次的大暴雨,凶得很,万一泥巴垮下来,水积起来,把房子泡垮了可不得了!”
老王的房屋是土墙房,上面有要求,得改造成砖瓦房,还给补助。老王不干:“我就喜欢土墙房,冬暖夏凉。要改造,除非你们出钱!”
老王盯着电视,不耐烦地说:“晓得了,房屋垮球了,死了人,你们这些村干部,脱不了爪爪!”
老汪已经去老王家三次,他很不放心。雨,已经下起来,并且越下越大,越下越密。
老王已经从电视里抽出身,正在灶门前烧柴火,锅里,散着芋儿烧鸭子的香。
老汪要老王赶紧去掏后阳沟:“出了事不得了!墙都要垮了,还吃什么鸭子?”
老王不高兴:“不要催,催什么?催命似的!烧鸭子有什么错?你们干部不是天天叫着要我们过上好日子吗?见我吃一点儿烧鸭子,就眼馋了?死了人,你们这些干部,通通脱不了爪爪!”
老汪强忍着怒火:“墙垮下来,你未必就安逸。现在的日子,多好,死掉了,不值得!”
老王根本不理老汪:“既然如此,你急啥子嘛?我都不急!”老王故意把锅里的芋儿烧鸭子翻了又翻,弄出一屋子的香。
雨越下越大,像要把人打翻在地。
老汪没办法,只好让儿子大华和自己一起扛着锄头、箢箕,赶快去给老王掏屋后的阳沟。
大华不去:“他自己的阳沟,为啥子要我去?再说,王福堂好多岁?你好多岁?他的身子骨比你硬朗得多。”村支书老汪比老王大十岁。
老汪说:“我是村干部。”
大华说:“村干部就不是人?我不是村干部。”
老汪说:“死了人,不得了。”
大华说:“他都不怕,你怕啥子?”
老汪喊不动大华,只好自己扛着锄头、箢箕,冲进雨帘子。
雨,像是从天上泼下来的。
大华忍不住,还是决定去帮帮老爹。
大华看见老爹一人在老王屋后面忙活。老爹泡在雨水里,像老牛一样喘着粗气,说:“腰病又犯了,痛得很。”他要大华赶快过来帮忙:“雨太大,这个阳沟不掏,水积起来泡垮了墙,不得了!”
蓑衣斗笠,全丢在一旁。
大华要老爹赶紧戴起。
老汪说:“这么大的雨,戴它能管什么用?”
大华说:“要感冒!你那身子骨,一身都是病,哪次感冒不要一两个月才能好?”
老汪说:“早感冒球了。”说着,就是一连串的喷嚏。
大华问:“王福堂呢?”
老汪说:“算了,不要管他。”
大华要管,拳头捏得水淋淋的,折过身,去找老王。
老王已经吃过芋儿烧鸭子,他躺在屋里的竹躺椅上,跷着二郎腿,一边剔牙,一边惬意地听单田芳讲《大明英烈》,时不时地端过旁边的老鹰茶,呷上几口。
大华一把将王福堂从躺椅上抓起来。
王福堂惊叫:“干啥子?常遇春打到哪里了?”
大华的拳头和嘴,凑到老王脸上:“还有一点儿良心没有?是你的阳沟不掏要积水,墙垮了死的是你!”
老王一点儿也不和大华争论,不急不躁地说:“我晓得,死了人,你老爹他们,脱不了爪爪!”
大华恨不得给老王几耳光。
老王要大华别激动:“不要像认不得那样望着我,如果不是村支书那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你老爹会冒着那么大的雨来给我掏阳沟?”
老王一副什么都清楚明白的样子:“你当我不晓得?县上对镇上,镇上对村上,都有考核。出了事,你老爹的工资就没有了,说不定连支书也要滑脱。”
大华的拳头恶狠狠地砸过去。
被紧紧抓住了。
是老汪。
老汪说:“掏好了,没事了。走!我们回家。”
老汪的喉咙,像塞了石块,咳个不停。
大华扶老汪走在雨里。
老王站门口看着汪家父子,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着。他拿起门闩上挂着的一把伞,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