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支书是铜锤

[ 现代故事 ]

父亲老了,吵吵着要回村里看看。因退耕还林,我们村早在15年前就整体搬迁了,除了几间破旧的窑洞还勉强能称得上是财产外,我想不通父亲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回到村里,父亲指着当村那眼唯一的机井对我说:“知道这眼机井的来历吗?”我摇摇头。他又指着机井对面的村校问我:“知道这所学校的来历吗?”我依然摇摇头。他说:“不知道不怪你,村里置办这两样大物时,你还小,今天我交代给你,你一定要记住喽。”

我们村地处黄土高原,常年干旱缺水,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只有一眼土井,雨季时还好,勉强能供应全村人畜的生活用水。一旦到了冬春季节,它就干涸了,人们就得赶着马车去邻村拉水。邻村有机井,井水清澈纯净,甘甜可口。

我至今记忆犹新,即便是在土井有水的时节,父亲为挑满一缸水,经常半夜就起床去下瓢,挑回家的水比黄河水还要浑,在缸里澄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用。泥沙积淀在缸底,黑里泛着黄,黄里泛着青。为节约用水,大人孩子一个月都不见得能痛痛快快洗上一把脸;淘米、洗菜的水再用来洗锅刷碗,最后用来煮猪食。能打一眼机井就好了,这是全村人共同的心愿。然而,高达两万元的钻探费,对于一个贫穷的小村庄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年复一年,村干部换了一任又一任,人们在等待中煎熬,又在煎熬中失望。老村主任放出话说,谁能承诺为村里打一眼机井,下一任主任候选人他就推选谁。村里的光棍汉义元,人送绰号“铜锤”,站出来拍着胸脯应下了。

铜锤祖上是我们村最有钱的人家,他是世代单传的独苗,自小备受父母溺爱。困难时期,某日饭点上,母亲喊他回家吃饭,他问母亲吃啥饭,母亲说莜面鱼鱼。他不乐意了,埋怨母亲说:“你就不能做点儿好吃的吗?天天吃莜面驴驴。”他故意将“鱼鱼”说成“驴驴”来发泄不满。在那个年代一问三不知,遇事天不怕地不怕,人们认为他脑子里装的是废铜烂铁,给他送了一个绰号叫“铜锤”,顾名思义就是一傻子。

铜锤言而有信,立即着手打机井的事儿。集体公账上只有不到2000元钱,这么大的缺口如何才能补齐?铜锤的“铜劲儿”上来了,他以1000元钱卖掉了祖上留下的五间大石窑,拿出母亲临终时留给他的宝盒,里边是祖上几代人积攒的银元,是留给他娶媳妇用的。钻探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到了村里,村里的锣鼓队敲锣打鼓,秧歌队扭起了秧歌,比过年还要热闹、喜庆。半个月后,钻探队成功打出一眼机井。机井深不见底,装上水泵,铜锤使劲儿按下启动按钮,一股清泉喷涌而出。人们兴奋得手舞足蹈,纷纷伸手去接水,捧起来一饮而尽,这水可真甜啊。孩子们索性打起了水仗,总算可以尽情地玩一次水了。

换届时,铜锤当选村主任,第二年他自费修建了村校五间崭新的红砖大瓦房。晋北农村多为窑洞,人们对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充满了新鲜感,邻村的乡亲们也跑来参观,惹得乡联校好几位有名的老师争着要来我们村校教学。有了好老师,孩子们的学习成绩自然就好了,排名一度从全乡倒数几名跃至前几名。他率先带领村民进行梯田改造,推进农作物品种改良,使得粮食连年增收。几年下来,我们村成了全乡第一个小康村。做完这一切,他把祖上留下的全部家当都贴了进去。

讲完这些,父亲眼睛盯着机井对面山坡上的一座荒坟喃喃自语:“这人有时候可真怪,你说他一个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揽这么多闲事儿干吗。”我问他:“那铜锤后来怎样啦?”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呵斥我:“铜锤是你能叫的吗?叫义元叔!”我赶紧纠正道:“我义元叔后来怎样啦?”他流着泪说:“为了救村里的一个孩子,他被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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