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期,陈英台从城市来到乡间这座破落的中学后就被人以“怪人”冠名。
但凡对陈英台有点了解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放着好好的城里的重点中学工作不干,非要跑到这个常常传言行将倒闭在一个大鱼塘附近的中学来执教。真是太奇怪了!
陈英台是这所学校里唯一拥有研究生学历的老师。他教数学,但经常也会串课到欧美文学,他会讲莎士比亚的名着,会讲莫泊桑和契诃夫,讲人性现实,也讲讲浪漫的爱情有一种办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
学习好的学生都喜欢陈老师,因为他的课讲得好,非常认真,以至于常常会拖堂。如果有个别同学向他请教,他一定会坐下来做特别辅导,直到你彻底弄懂了为止,最后还露出难得的孩子般的微笑好像亏欠你钱似的反问你一句,懂了吧?
调皮的学生都有点害怕陈老师,因为他会打人,尤其是在课堂上,一旦抓到了有学生做小动作或是交头接耳或是传纸条,他一定会举起课桌上的自制教鞭或是大的三角尺抡起来就打。但他只打男生,对女生最多是给你个严厉的眼神自己体会去。
陈英台下课后就开始抽烟休息一下。他不像一些老师在课堂上抽烟。他总是穿着朴素干净,头面清洁,香烟却是抽最便宜的那种。他总是提前到校,老远你就能看到他骑着那辆已经褪色但被擦得发亮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他整个人轻盈地穿行在田野里,就像是城里来的邮递员。
陈英台年过四十了还没有成家,这一点使得很多人都觉得奇怪。城市户口、月月有工资、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位,本人也是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颇受女生们的爱戴。据说这乡下是他外婆家,在村里有不少的表亲帮着他提亲,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弄到最后,谁给他提亲,他就和谁绝交。就连和他一起执教(英语课)的大表弟也不敢提。因为此前已因此绝交了几个表亲。你说怪不怪?
陈英台常常对学生们说要珍惜时间。这话都是寻常的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夹杂着他那黝黑额头刀刻一般的深深皱纹就使人觉得格外情真意切。
没多久,陈英台的母亲病逝。数九寒天,满地冰雪。人们看到陈英台露出了比雪还要白的赤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冰雪上,他扛着丧事旗幡,孑然行走在茫茫大地之上。有人疑问,他答曰,我生在冬天,寒冬腊月里母亲天天为我凿冰洗尿布,我为母亲赤脚送行,算得了什么?
母亲走后,陈英台好像一下子也老了很多。一个没有了女人照顾的家,似乎显得有点落魄。他一个人烧火做饭,与乡里人唯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从城里亲自人力拖回来的煤球煮饭,而不是土锅土灶。他仍旧一个人过日子,但谁也不敢轻易触碰他的话题禁区。但是背地里人们还是会议论一个话题:这个怪人省下的钱到底给谁花?
怪人逢年过节也走亲戚,遇上红白喜事也跟着凑份子,但他不打牌不喝酒也不会跟着大伙唠嗑耗时间,吃完饭就走人。回去干什么呢?备课。人们都说难怪人家能考上研究生,更难怪人家城里好学校要抓着他不放。但陈英台直到这所学校被合并了也没有离开过,他在退休后不久就病逝了。
陈英台在世的时候,去过他家里的人,都会发现,有一间屋子是从不打开的。人们传说那里面藏着他的金银财宝呢。到底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陈英台去世后,他账户上有20多万存款,按照他的遗嘱由大表弟平均分给了与他同辈的表亲们,其中包括那些被他绝交的亲戚。只是对于那间屋子里的东西如何处理,却没有一个说法。
人们在很早就听到一种说法,说陈英台之所以迟迟不结婚,是在等一个人,他的心上人。心上人出国留学了,还说他们是大学同学,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就等着女的回国结婚了。但女的一直没有回来,还有人说女的变心了。总之,这件事也没有人去渲染甚至进一步传说,要不是陈英台去世,人们或许都忘了这个只是一个说法的说法。
后来,还是与他要好的教英语的大表弟打开了那间屋子。屋子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只是散发着一股崭新的油漆味,木质的、金属的、墙面的……拉开灰色丝绒幕布,只见四面墙壁上挂着各种家具,沙发、椅子、床垫一应俱全,最显眼的是一辆崭新的透着黑亮的带大链盒的凤凰牌自行车,太时髦了,即使是过了那么多年还是很时髦。大表弟不知该如何处理,后来还是发话说,你们有晚辈要办喜事的就拿去吧。开始大家还有点迟疑,但到底还是恍然大悟似的陆续沉默着往外搬东西。屋子里空空如也,但那种浓郁的油漆味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