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一棵大树

[ 亲情故事 ]
那天,正午的阳光白亮亮的,大街上车来车往。我领着学生去看电影,走在人行道上,突然听见一辆车传来轻轻的鸣笛,转头一看,哥哥驾驶的公交车正从我的身边缓缓驶过。他略略地侧头朝我微笑了一下,黝黑的面孔上浮现出柔和的光泽。

  19年前,我师范毕业,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哥哥请了假,提前两天就来苏州准备接我回家。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嘱咐他在苏州好好玩两天。

  那时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课了,每天就是聚在一起,作着毕业前最后的道别,却没有想到要去陪着哥哥到处走走,哥哥一个人在陌生的苏州城里来来回回。他告诉我说,玩得很开心。

  因为父亲一直生病,母亲是民办教师,要教书,还要种地,独自一个人承担了里里外外几乎所有的事,好多次因为误了农时而在地里无助地哭泣。哥哥很早开始分担母亲的劳累,13、4岁就在放学后去地里插秧、挑稻,15岁初中毕业就放弃了学业,进了一家正在筹建的纺织厂,在刚刚动工的厂址挖土挑土参加建设,下班后回家种地,开始承担起家庭的主要体力活。还是因为这些,19岁的时候,哥哥放弃了从小期盼的入伍当兵的理想,一心一意上班种地。

  我进初中的时候,哥哥还没有毕业,每天早晚,都是他用自行车载我上下学,蒸饭、打菜之类的事情都由他安排,记得那时他总是关照我中午晚几分钟去食堂,因为那个时间,他正在拥挤的窗口排队打菜。后来他进了工厂,就叫我去他厂里吃中饭,每次我过去吃饭,总有人开玩笑,说一个小不点哥哥照顾一个小不点妹妹——15岁的哥哥长得很小,后来也一直没有长高多少。我猜,一定是他过早地用稚嫩的肩膀担起家庭重担的缘故。

  有一次我过去吃饭,厂里一个阿姨神秘地告诉我,哥哥今天为了买到最后一块肉糕,差点跟人打起来。我半信半疑地往食堂走去,哥哥正在门口等我,正午烂漫的阳光给他瘦小的身体笼罩上一圈金光。他自豪地指着饭盆里的肉糕叫我吃,我一定要分一半给他,哥哥拍着肚子说:“我已经吃过了,现在哥挣钱了,我妹想吃啥就吃啥。”

  我在师范的最后一天,哥哥帮我收拾好了行李:网兜里装着脸盆和暖水瓶,皮箱里是我的衣服,那个巨大无比的蛇皮袋,给被褥撑得鼓鼓囊囊的,大大小小的包裹堆成了一座小山。

  陆续有人离去,我走的时候,剩下的几个同学一起送我到车站。走在路上,我们簇拥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做着种种的约定。我的哥哥,独自一个人落在了最后,肩上扛着那个橘黄色的皮箱,手里拎着脸盆和暖水瓶,安安静静地边走边仔细听着我们说的话,阳光下,哥哥投在地上的身影,就像巨大无比的骆驼。

  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回家的车票不是同一班车,哥哥把只背着一个小包的我赶上了车,一个人守着那堆巨大的行李等2小时后的另一班车。进检票口的时候,我泪眼婆娑地回头朝那些送别的同学不停地挥手,看见哥哥正弯着腰在给网兜重新打结,然后小心地把网兜移到候车室的座位底下。

  哥哥很晚才到家——从小镇的车站到家,还要走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扛着皮箱、拖着蛇皮袋、拎着网兜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哥哥的工作换了很多,几年前,哥哥下岗了,四处找不到工作,变得越来越沉默。后来有一次,他悄悄地骑着摩托车到几百公里外的黄海边呆了一天一夜,回来以后,一扫郁郁寡欢的神情,开始很努力地学开车。

  那些生活中的不如意,哥哥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流露过,母亲偷偷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能够想象出哥哥心头郁结的苦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象出哥哥独自带着这些苦闷像风一样穿行在阳光灿烂的大马路上——一如他从小默默地承担家庭的重担却从来不言放弃一般。

  哥哥一直以我为荣,初中的时候,他在红榜上找到我的名字,自豪地告诉他的同学,那是他的妹妹,现在,每当看见报纸上有我的名字,他都欢欢喜喜指着那豆腐干般的文章,告诉别人那是他妹妹写的。

  一直觉得哥哥是一棵大树,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仅仅比我大两岁而已。那天,我指着远去的公交车,告诉我的学生:看哪,阳光灿烂的大路上,走着我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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