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斤白面,包的是饺子,暖的是人心。
赵大同是走街串巷卖白面的生意人。这年腊月二十八,他用自行车载着一袋白面去了邻近的大河村。
面刚卖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上前来,说要用地瓜干换半斤白面。女人叫英瑶,丈夫早逝,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现在全家的生计全靠她一个人,日子过得有点紧巴。
赵大同不好意思地说:“面卖完了,明天我再来吧。”其实,他本来是想换个村子卖面的,大河村今天刚来过,明天再来,买面的人肯定不多。可英瑶家里的情况,邻近几个村的都知道,为了帮她一把,他答应第二天再来一趟。英瑶开口道了声谢,说完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不死心似的,站在那儿看赵大同拾掇车子。
突然,英瑶有点生气地说:“你、你这人不实在,有面怎么不换给俺呢?”原来,赵大同在空袋子下面压着两斤麦麸子,是别人拿来换面的,他准备拿回家喂鸡,没想到让英瑶看到了。赵大同笑笑,说:“这是麦麸子,不是白面。”“麦麸子也是面,俺今天就换你这麦麸子!”英瑶语气很坚决。赵大同犹豫了一下,把麦麸子给了英瑶,却没要她的地瓜干,说是东西不多,不值几个钱,送给她算是赔礼了。
赵大同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老婆简芳把饭菜端上桌,叫上儿子,一家人开始吃饭。
简芳说:“家里的白面不多了,明天你记得给家里留点,要不然过年就没饺子吃了。”赵大同说:“年底了,白面卖得快,我记得家里还有两斤白面,留着过年差不多了。”简芳说:“差远了,又包饺子又蒸馒头的,过个年,最少得五六斤白面呢。再说你们爷俩都好吃面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大同答应了,然后叹口气说:“面多面少,咱还有口吃的,这年头,还有人过年愿意吃麦麸子呢。”说着,他就把在大河村遇到英瑶的事讲了一遍,“她这是第一次来买我的面,可就那么巧,全卖完了。明天我准备再去一趟大河村,要不过年她家准没饺子吃。”
“英瑶?”简芳语气里明显有了醋意,“是不是当年人家给你说的那个对象?你们今天见面了,都说啥了?”
“看你说的,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还提?”原来当年有人想把英瑶跟赵大同撮合在一起,可赵大同当时已经看上了简芳,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哼,你明天不去大河村的话,我就信你一回!”简芳嘟起了嘴,看样子是真吃醋生气了。赵大同笑了笑,说:“好吧,听你的,不去就是了。”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赵大同去了别的村,一袋面很快卖完了。临回家前,赵大同拐了个弯,又去了大河村。他车把上挂着个兜,里面放着两斤白面,那是专为英瑶留的。
到了大河村,赵大同直接朝英瑶家而去。可是快到她家时,赵大同就看到英瑶挑着两只筲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到那个人时,赵大同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一户人家的过道里,待俩人说着话走远了才出来,然后想了想,骑车从村子的另一头回家了。
晚上,简芳端上饭菜,一家人开始吃饭。简芳问:“给家里留白面了吗?”赵大同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说:“啊,我忘留了!咱家就用那两斤白面凑合着过个年吧。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面粉厂开始放假,我也歇一天,在家准备过年。”简芳听了,没说话,匆匆吃了几口饭,忙别的去了。
临睡前,简芳坐在床沿上,小声说:“今年咱家过年就不吃饺子了吧。”赵大同还在地下编筐子,头也没抬,说:“过年哪能不吃饺子呢?”简芳说:“吃别的也是一样的。”赵大同说:“过年不吃饺子那还叫过年吗?一定要吃的。”简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可是,可是咱家一点白面也没有了。”
赵大同没停下手里的活儿,只是平静地问:“谁说的?不是还有两斤吗?这两天你也没做面食啊!”简芳像是做错了什么,小声说:“今天村里来了个卖花布的,我拿面换了花布。”
“这可不像你啊,以前你可从来没缺了俺爷俩吃的。”赵大同接着说,“花布呢?我帮你拿去做件花褂子吧。”简芳一听,高兴了,说:“你不生气啊?花布我已经拿给村头做衣服的二妮了,年前是穿不上了,她太忙,答应年后给我。这事儿怪我,害你和咱儿子过年吃不上饺子了。”
这时,赵大同略停了停手里的活儿,说:“这样啊,那你再去面缸里瞅瞅,说不定会有奇迹呢。”简芳听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跑向自家那个早已经空了的面缸。奇了怪了,面缸里竟然好端端地躺着两斤白面。简芳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堂屋里正在编筐的男人,赶紧把面挖到盆里,笑着开始和面,准备明天过年。
从这往后,赵大同每个月都会去一趟大河村,偷偷在英瑶家的门框上挂两斤白面。
一晃十年过去了。这天,沂源县的大同面粉店来了一个年轻人。他确认了老板赵大同的身份后,就说:“赵伯伯,您还记得大河村的那个英瑶吗?她是我的母亲,她想请您全家吃个饭,表示感谢。”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来人正是当年换麦麸子的英瑶,三个年轻人则是她的孩子。
英瑶说:“赵大哥,芳姐呢?把她一块儿叫来吧,今天我是专门来感谢你们的。”原来,英瑶的三个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她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赵大同听了,由衷地为英瑶感到高兴。
英瑶说:“赵大哥,十年前,你送了两斤麦麸子给我。之后每个月,我家门框上都会准时出现两斤白面。时间长了,我发现那都是赵大哥送的。你这一送啊,就一直送到我们搬家。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啊!”英瑶说完这些,抹把泪叫过三个孩子,让他们给赵大同鞠躬感谢。
说着话,简芳也来了,知道英瑶一家过上了好日子,也高兴地抹起了眼泪。之后,两家去了县里最好的饭店。
待送走了英瑶一家,赵大同握着简芳的手,微笑着说:“那年腊月二十九,我在英瑶家门口看到一个人,你猜是谁?告诉你吧,那是个大醋坛子,也是个大骗子!她明明不相信我,跑去察看情况,却又同情英瑶,把自家仅有的两斤白面送给了她,还骗我说拿面换了花布。我后来给英瑶家送白面,还是跟她学的呢!”
简芳吃惊地说:“你早知道了?为啥不早说?害得我刚过完年就去二妮那儿做了件花褂子,白白浪费了两块钱!”
赵大同笑了笑,说:“我要是说了,你怎么舍得花钱给自己做件花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