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冬天,一个寒风刺骨的早晨。我们199团高射机枪连分乘七辆大卡车,从珍宝岛209高地出发,前往雁窝岛,参加全师统一组织的珍宝岛地区高炮、高射机枪打靶演习。
为了这次打靶,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连长陈立强是参加过大比武的老兵,对军事训练要求的很严格,一招一式都务求准确、到位。他亲自上课和进行示范演练,不放过战士训练中任何一个不规范动作的细枝末节。严寒的冬天里,战士们每天都要在野外训练6个小时以上。对于这次打靶,大家充满了信心。出发前几天,各班纷纷向连党支部递交保证书、决心书,斗志十分高涨。
对于来雁窝岛,我是心存惊喜的。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就从课本里《开发雁窝岛》认识了它。及至读了《雁飞塞北》小说以后,对这块神奇的土地,就更是心向往之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大雁天鹅捉对飞,万种野花竞相开的自然洪荒状态,令我陶醉不已。我知道,雁窝岛是王震将军亲自选址,大批转复官兵从朝鲜战场下来后,组建了853建设兵团,在此屯垦戍边,开发建设。当时的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亲自题写了“雁窝岛”三个大字。建设兵团的先驱们,在亘古荒原上艰苦奋斗的精神和光辉照人的英雄业绩,经过媒体报道后,成为我们那个时代青年人学习的楷模和向往的圣地。
雁窝岛离我们珍宝岛应该不是很远。但是汽车却跑了6-7个小时。我们到达雁窝岛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天空飘着雪花,853农场8连的官兵敲锣打鼓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们不分男女,个个都穿着黄色军大衣,戴着长毛的狗皮帽子,显得臃肿和温暖。我们住在他们为我们腾出来的干打垒的土房子里。一铺大炕,烧得热热乎乎,住了我班10几个战士。晚上,农场厨师给我们送来香喷喷,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吃惯了二米饭的我们,个个愉快,饱餐一顿。
第二天,雪住天晴,万里洁白,太阳出来,银光耀眼。早饭后,我们帮助农场收获地里的玉米。这才有机会观赏这里的风貌。东面是巍巍的完达山,挂霜披雪,通体洁白,似冰雪浇筑的屏障。其他三面据说是挠力河环绕,但此时看不出来,冰雪覆盖,绵延无际,宛如广阔无垠的冰原雪海。在这里,既分不清湖泊和岛屿,也看不见呈远古状态的苍凉与蛮荒。我梦中的芦苇塘、白桦林、傻狍子、冻鲤鱼全都不见了踪影,所有的一切都被冰雪覆盖。这让我好生失望。
我们连续帮助农场劳动半个月,才迎来了打靶的日子。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广阔的雁窝岛雪原,成了各种高炮、高射机枪实弹打靶,演练技艺的战场。
我们连早早来到阵地。六挺高射机枪一字排开。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各项准备工作已然就绪。抬眼望去,辽阔的雪原上,布满了各友邻部队。他们的高炮和高射机枪,也都耸向了蓝天。
打靶时间已到。按照规定,射击演练首先由高炮部队开始。这时只见一架直升飞机拖着靶子从远处的高空向我们阵地方向飞来。飞机在天边出现的时候,象一粒黄豆,渐次象个大蜻蜓。飞机很快进入有效射程,只听指挥员一声令下,万炮齐鸣,直奔目标,火光闪闪,震耳欲聋,飞机拖着靶子,呼啸着,很快从我们的头上飞了过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飞机过后,阵地上一片沉寂,大家等待着飞机的再次出现。可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了,大家望眼欲穿,飞机却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晚上点名的时候,连长才神情严肃地向我们通报了情况。原来,上午打靶的时候,有个炮兵连队的战士射手,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将目标直接指向了飞机,而不是飞机拖着的靶子,有几发炮弹十分危险,差点就打在了飞机的身上。空军部队十分恼火。
第二天,轮到我们连打靶。这次不是飞机,而是航模机拖动的靶子。为了考核成绩,一个班一个班进行。前几个班打的还都不错,这回轮到我们班了。我是班长,为了打出好成绩,我安排我班1970年入伍的老兵瑞国担任一枪手。瑞国,辽宁北票人,为人正直,训练刻苦。身材魁梧,军人姿态颇佳。
一切准备就绪,我向连长报告以后,目标就在远方的天边出现了。5000米,4000米,3000米,报靶员不断地向我们报告着距离。根据距离,我不断地下达着目标出现,锁定目标,准备射击的指令。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瑞国突然象晕了头的瞎眼蠓一样丢失了目标。他慌张极了,两手发抖,眼睛脱离了瞄准架,抬头向空中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地说:“目标在哪里?目标在哪里?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担任二枪手的副班长任大舌头(副班长姓任,平时说话口齿不清,战士们给他起的绰号叫任大舌头)急坏了,站在旁边手舞足蹈地指着空中的目标说:“那不在那儿嘛!那不在那儿嘛!”其实目标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全班的人都看到了,唯独瑞国看不见。此时目标已经进入有效射程,再不射击,目标就会稍纵即逝。我果断地下达命令:“一枪手下,二枪手上!”瑞国如释重负,满头大汗地离开了高射机枪射击位。可是担任二枪手的副班长任大舌头却临阵萎缩,说什么也不担任一枪手。两手紧摇摆:“我不行,我不行!”看到副班长在关键时刻的那个窝囊废样,我的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如果在战场上,我非一枪毙了你不可。这时,目标已经逼近阵地上空,没有时间允许再安排别人上阵,我一个箭步蹿到射击位,架起机枪,透过瞄准架,看到目标较为亲切,一阵点射,高射机枪喷射着怒火,直奔目标狂泻而去。我追踪着目标,只打了30几发子弹,目标就从我们的头上飞越而过。望着渐去渐远靶子的身影,我意犹未尽,又无可奈何。报靶员报靶,我暗暗计算了一下,刚好及格。一颗心略微安定。
下午打靶,我安排吉林集安的老乡诸林担任一枪手。诸林的表现十分出色,他射出的每一枪,几乎都是优秀,枪枪都打在目标靶两米以内。这一成绩,是参加打靶的高射机枪各连队的最好成绩。有了这个成绩垫底,我心里宽慰了许多。
第三天,天空灰蒙蒙的,灰黑色的云朵,在空中涌动翻滚,天气奇冷。我们穿着皮大衣,还冻得直打哆嗦。西北风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袭击我们的全身。手脚冻得生疼。大家抱着膀,缩着头,不停地跺脚跑动,以驱赶严寒。高射机枪像个冰疙瘩,一身白霜,寒气逼人,谁都不愿意靠近它。因为这是本次打靶的最后一次实弹演练,为了夺取好成绩,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我亲自操刀,登上高射机枪射击位,做好了准备。指挥工作由副班长担任。
演练开始,目标出现了,我两眼死死地盯住目标,生怕目标从视线内消失。目标进入有效射程,指挥员下达了射击命令,我暗暗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目标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看得也越来越真切,眼睛透过瞄准架,与前方的目标已经三点成一线重合在一起了,机不可失,我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可是,枪没有响,没有我期待的火龙出现。怎么啦?战士们诧异地望着我,指挥员焦急地催促我。我又一次扣动扳机,还是没有响。我迅速地检查了保险,没有问题。我退出一发子弹,新的子弹上膛,扣动扳机,还是没有响。这时,目标靶已经飞临阵地,只一瞬间就从我们的头上飞了过去。完了,全完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垂头丧气,怒不可遏,昨天机枪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响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
本次打靶,在我班高射机枪的黯然无声中结束。全班战士的心情,一扫来时的兴奋,如同晦暗的天空一样,阴冷而沉重。
回到珍宝岛驻地,高射机枪送到团部军械所。经检查,是机枪复进簧出了问题,加上那天天气太冷,复进簧收缩,致使机枪不能正常射击。
在随后的连队总结大会上,我班的诸林受到嘉奖。我们班受到连长的严厉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