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往事

[ 现代故事 ]

江河湾其实是没有江的,就是一条小河绕着村子而过。小河不大,天旱时就一条小小的溪沟流水,涨洪水时可不得了,能吞去小半个村子。小河左左右右地流过江河湾,共计五湾五沱五个渡口,不多不少,也就得了“五渡溪”这个名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百年来,江河湾一个村子的人就靠着那条叫作五渡溪的小河生活。打鱼呗,从村头走到村尾,家家户户都有打鱼的家伙,房前屋后,楼上楼下,坝边院子里,随便扫上一眼,鱼网、鱼篓、鱼钩、鱼船什么的,没有三五件打鱼的家伙,那就不是一户人家,那就不是居住生活在江河湾的角色。

要说角色,江河湾打鱼,就数六爷了。六爷的鱼打得好哟。一条小船、一张网子、一个竹编鱼篓子,在五渡溪里走上一趟,那就是烟钱酒钱油盐酱醋钱呀。

六爷打鱼有三个特点,也算是这个行业的绝巧吧。一是起得早,东方刚刚发白的时候就起了床,沿着村口的黄桷树下老石桥一路往西,顺着五渡溪再往上走,到了猫儿沱,下个三五网,再提着鱼篓子往洞子场上走一趟,一家人几天的生活就有靠了。二是逢三六九出门。有人问六爷这是什么规矩?六爷说:“你天天都去打鱼,鱼长得赢你的网子吗?打干净了,你还靠什么吃?”所以,六爷打鱼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打大放小。六爷打鱼的网子比村子里其它人的网子那个网眼儿都大。即使不小心打到了小鱼小虾,六爷都捉出来放回到河里。

六爷就是靠着这些打鱼的规矩,他打鱼的那个手艺活儿才一直没有断过。

那年,村子里闹饥荒,村长找到六爷想办法。六爷说:“那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还是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噻。我们江河湾老天爷老祖宗留下的这个好环境好条件,还能饿着肚皮?”村长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就组织人打鱼呗。

村长可是真下了血本儿,组织村子里的壮劳动力下五渡溪打鱼。那鱼打的,真是热闹呀,不分白天黑夜地打,只要是鱼,不管你是大是小,一律打上来。五渡溪那几个回水沱,天天网来网去的,水都闹混了鱼虾虾都闹翻肚了。那一闹,村里人的肚皮倒是暂时解决了问题,可是大问题摆在后面就出来了。就为了打鱼,五渡溪那五个回水沱的水都放干了见底了,哪有水来栽秧子种谷子呢?一个村子里,到处都干得起灰,人和牲口吃水都成了问题,哪还下得了种搞得了春播呢?没了水,田块种不上庄稼,又哪里收得了秋呢?结果可想而知,五渡溪干了,鱼也没了,庄稼也没了收成,挨饿是肯定的。最难过的时候,村子里大半的壮劳力脚杆都是浮肿的,不要说下地干活儿,就是走路都得拄棍棍。那罪可受大了。最后还是靠吃上面的救济粮才勉强渡过了难关。

靠着一条好好的五渡溪,还得吃上面的救济粮,那还有什么脸面呢?村长一气之下,差点挂了房梁上了吊。

六爷也气,没想到自己本想出一个好主意,却让一个村子的人受了大罪。从此,六爷挂了网,再没下五渡溪打过鱼了。

喻老三听了他老爹讲的这个故事,心都紧了起来。虽说现在喻老三是江河湾的一村之长,他仍然喜欢听他老爹讲村里的故事。老爹也当过村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放干五渡溪打鱼闹饥荒的村长。喻老三知道,对那件事老爹至今仍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放不下。喻老三明白着呢,老爹当村长时虽然闹过许多错,但还是有能力干了实事儿的。江河湾能够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成了远近有名的“渔家新村”,老爹也是出了不少力流了不少汗的。用喻老三自己的话说:“我都是躺在老爹的功劳本儿上享福。”用他老爹的话来说:“我吃的盐比你喝的水还多。”

可是今天奇了怪了,老爹又把这个故事搬出来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是个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老爹又喝高喝大了。

喻老三看了老爹一眼,胡子都白完了。

老爹说:“娃啊,我是真的老了,可我不想让我犯过的事儿让你继续犯呀!”

“犯事儿?我又犯啥子事儿了?”喻老三听了老爹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爹接着说:“你做的那事儿,别人看不明白,我还能看不明白吗?那个汪老板,就是你们搞招商引资引进村子里来养鱼的汪老板啊,你们看他有钱,想方设法把人家引进村子里来养鱼。你们动那个心思,怕不是想让他养鱼,倒像是想放干他的水打他的鱼哟。”

打他的鱼?喻老三一听这话,脸突然就红到了耳根子上。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个小算盘,早被老爹看破了。喻老三一下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老爹的话。

老爹又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个老办法,但’活水养鱼也是一条老祖训,破不得呀,你可不要走我犯错的后路哟。”

喻老三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前的高板凳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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