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花从被窝里钻出来,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床铺,末了又用手捏了捏被角,这才满意地下炕,轻轻捧起颜色早已褪成花白色的塑料盆——上面交织重叠着的一道道划痕,就像脸上被岁月刻下的一道道印记——小心翼翼地舀好水,手指头沾着只没过盆底的清水就算把脸洗完了。乡下人家的水不花钱,随便用,可抽水得花电钱,李大花舍不得。
她知道大家都说她见钱眼开,比铁公鸡还抠,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抠搜嫂”。李大花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
李大花家里穷,原本想着能找个好婆家,过上好日子。哪知道,婆家更穷。结婚时啥都没有不说,还反倒背了一身债。两口子白手起家,照顾老的,拉扯小的,一大家子人,一分钱掰成八瓣都不够。天天白水煮老倭瓜,清汤寡水,没滋没味,拿去喂猪猪都不爱喝。顿顿这么吃,甭说孩子,大人都受不了。想起孩子爹偷偷跑到村头小卖部买了一块钱一袋的鸡爪子解馋,自己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嚎半天。唉,人要脸,树要皮。谁想这样!可,没办法啊。土里刨食的乡下日子,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只能靠省。李大花就把钱看得比啥都重。
这天,李大花去县城办事,又顺道批发一些小商品回去卖。从市场到车站,十几站地,公交车一块钱,李大花舍不得,生生顶着夏天的毒日头,大包小包,吭哧吭哧,走了一个多小时。汗珠子一串串地往下掉,脸蛋晒得像个黑包公,可一想到能省下一块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没承想刚进站,就看出站口发走一辆。李大花挺郁闷,唉呀,不如紧跑几步,早点儿回去还能多割点草。
下趟车还得等半个小时,闲着也是闲着,卖点小商品还能挣些路费。说干就干,把东西码在车座上,殷勤地向大家推销。没想到,生意还不错。不大一会儿发车时间到了,李大花收起东西,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头发,细细数着手里的零钱。嗬,真不错,赚了20多块,想到回去就能抓些小鸡儿了,裂口儿的嘴唇也跟着笑成了一朵花儿。
出站后,又上来一位农民工打扮的小伙子,蔫了吧唧、老实巴交的样子。扛着大床单裹着的厚厚行李包,腰都快要弯成90度了。肩上还斜挎着一个帆布袋子,“刮腻子”三个字模糊得就像小丑化了妆的脸。人们不由地撇了撇嘴,小伙子也不介意,自顾坐下了。
一路无言。乘客们伴着发动机的轰隆声,开始打盹。突然响起的铃声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司机师傅接起来,没说几句断了。小伙子抬眼看了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正了正身子又眯着了。
快下车时,司机师傅说:“小伙子,买下票,十块。”
“没现金,扫码吧。”小伙子回道。
“嗨,手机没电了,车上也没有收款码。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位乘客有现金,能不能帮这个小伙子给付下?”司机师傅问了一圈,没人吭声。
李大花心想,社会进步了,现在人都是一部手机走天下,出门不带现金,小偷都跟着失业。在车站买票时,前边的小姑娘愣是花了五块钱手续费,从站里商店换了五十块钱才买上票。当时,李大花两眼直放光——这钱挣得真容易!
转而又想起那年,自己带着孩子去县医院看病,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时急得直哭,正好过来一辆公交车。按说不是站点不让停,自己也根本没抱希望,司机看她们带那么多东西,孩子又那么小,就好心让她们上了车。一掏兜才发现钱包丢了,同车的乘客不但给交了,还多投了钱——车上不设找零。
还有那次去超市,钱没带够,看着那些好不容易抢来的特价东西,就差五毛钱结不了账,看着哪个都舍不得扔下。后面的大妈啥话没说,直接递过来一块钱。自己真是幸运,遇到这么多好心人。李大花说“谢谢”时,他们脸上闪烁的那种满足、快乐的神情,让李大花很诧异,帮助别人真的很快乐?
“我这有。”李大花腾地站了起来。
“大姐,太谢谢你了。你看用收点手续费不?”司机问道。
李大花咧了咧干裂的嘴,摇了摇头,大手一挥:“不用,钱是好东西,也不能啥钱都挣。”别说,李大花活了多半辈子,头一次这么敞亮,心里好像真的美滋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