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人命案

[ 传奇故事 ]

话说印度德里城外的一个乡村里住有一家姓杜基的庄户人家,这户人家父母早亡,就兄弟两个。

兄弟两个都已成亲。大媳妇长有一张酱色的扁脸,浓眉如刷,又宽又密,眼睛细长,扁鼻朝天,配上一张又阔又大的凹嘴,丑八怪似的,偏生脾气又异常暴躁。弟弟的媳妇叫琼德拉,这是个娇憨美貌的少妇,虽说外表清秀,然而内秉风雷之性,这两人犹如一对铃铛,不碰上也罢,碰上了总要了当作响。不是我挖苦你几句,便是你抢白我几句。一个讲话锋利尖酸,另一个抓尖要强。逐日价你一榔头我一扁担的,两个鸡争鹅斗地使性较量着,闹得家翻宅乱、人嚎鬼哭的。兄弟两人常常各自劝自己妻子别这么斗嘴斗舌的,可是说了也等于白说,只要兄弟两人不在家,她们还是照吵不误。

这天一大早,兄弟两个吃了早饭,就手提砍刀干活去了。兄弟两个前脚才出门槛,妯娌两个的早功课后脚就开场了。隔壁邻居对于她们的相骂声早已司空见惯,也不在意,只是说了句“嘿,又干起来了!”任她们扬铃打鼓地瞎折腾去。其实,这类事,在他们家里已是家常便饭,所以她们的两个丈夫也并没放在心上。且说这天傍晚,兄弟两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来。一进家门,发现家里冷冷清清的。这时屋外还是闷热异常,青蛙在屋后牛栏附近的洼地里“呱呱呱”嚷个不停。宁静的空气中弥漫着蛐蛐的叫声。中午的一场暴雨就像从天上倾倒下来似的。山上洪水暴发,大水淹没了黄麻田和稻田,冲毁了许许多多的农田。农民们都赶忙到水里去收割已经成熟了的稻子和黄麻。唯有兄弟俩被地主的狗腿子拖了去修理地主家的帐房,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到手的庄稼泡在黄黄的脏水里发芽发霉。帐房屋的屋顶裂了两条缝隙,地主逼着他们淋着大雨将它抢修好。

兄弟两个攀高爬低,淋得像只落汤鸡似的,这才算修理完毕,可是自己家的庄稼却因整整泡了一天而已成了一堆烂草,这怎么不叫他们伤心呢?一年辛苦又落了空,今后拿什么来填自己的肚子?拿什么来养活老婆孩子?当兄弟俩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的时候,只见小媳妇沉着脸坐在地上。她与大媳妇从早上吵到傍晚,各显其能,各不示弱地斗了一整天,早已舌干口焦,神倦力竭,只是坐在地上将息。大媳妇铁青着一张丑脸,眉间犹如罩着一层黑云。她坐在阳台上还在呕气,她的那个一岁半的儿子已哭得睡着了,扎手舞脚仰卧在阳台地上。弟弟还未跨进门,听见屋后的牛在哞哞大叫,连忙上屋后喂草去了。哥哥则走进屋来,看见这幅情景,也不理睬,他劳累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一进门,就嚷嚷道:“饿死我了!快拿饭来!”大媳妇虽算不上是穷嘴笨腮,但还总是及不上小媳妇的伶牙俐齿,这一天争斗下来,她少不得吃了不少口舌亏,这口恶气正没处出,见丈夫进门来,不先向她陪话,反大声粗气的,就像火药桶里给扔进了一颗火星。

她一跳跳起来,双手一叉腰,大声吼道:“你这天杀的,发什么清秋大梦?你要吃饭,叫我上哪儿弄饭去?你带回来米了吗?莫非还要我出去为你挣米不成?”哥哥这一天辛苦下来,不仅拿不到一文工钱,反被那个刁钻刻薄的地主家帐房贼头鼠脑、臭短臊长地骂了一天,更何况自家的庄稼已泡了汤,一肚子的怒火正没气出,听了妻子的话,一时急怒攻心,眼露杀气。他怒发如狂,咆哮道:“你,你说什么?”话音未落,他手抄起砍刀,一刀向她头上砍去,这一刀砍个正着,大媳妇应声倒地,正仆在坐在地上的小媳妇身上,这时,大媳妇已脑破骨裂,血汩汩地流出来,早已一命呜呼了。小媳妇当时正脸侧在一边,只听见他们在吵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等大媳妇“咕咚”一声倒在她身上,她忙随手一推,不料竟染了一身一手的血。她大叫起来:“这是怎么啦?”哥哥一见闯了大祸,吓得丢下了砍刀,双手捂脸,傻傻地坐在地上。

孩子被响声惊醒,吓得又大哭起来。这时,弟弟正从牛棚回来,看到这一惨景,忙不迭一步上去,一把捂住了自己妻子的嘴,悄声道:“别嚷嚷!”天色已黑下来,牧童们在赶着牛回村,村民们也运了收割下来的稻谷划了船回家去,人们各自在头上顶着三四捆稻谷打他们家的门口走过。地主拉姆洛琼在村邮局寄走信后,正坐在屋里悠闲地抽烟,忽然想起杜基兄弟还欠着他一笔债,说好今天还他一部份的,想来这个时候他们也已经回家来了,于是他把围巾在肩上一搭,带了一把雨伞,走出家门来。当他一脚跨进杜基家的门槛,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屋子里黑灯瞎火地也没点一盏灯,漆黑的阳台上,隐隐绰绰中有几个人影在晃,从角落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啜泣声,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哭。拉姆洛琼一颗心突突乱跳。他吸了一口气,问道:“屋里有人吗?”老大正目眩神昏,心乱如麻,像一尊石菩萨似地呆着,猛然听到屋外有人进来,禁不住剧烈发抖,眼泪一连串挂下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弟弟慌忙一个箭步跨出来,遮住哥哥及死了的嫂子,来到拉姆洛琼面前。自从事情发生后,做弟弟的真是心头塞了一团乱丝。

他脸如死灰,慌慌张张,头脑中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决定先保住哥哥的命再说,一等天黑透了,就将嫂子的尸首搬出去掩藏起来。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来了个外人。拉姆洛琼问道:“怎么啦,两个女人又在闲磕牙?”弟弟只好应付道:“……是呀是呀,两人老对嘴对舌的。”拉姆洛琼闪过一边,打算朝阳台方向走去,边说:“妇道人家吵归吵,要你哥哥哭什么呀?”弟弟一拦没拦住,知道迟早躲不过,只好随口说:“不瞒老爷说,是我女的在火头上动了器械,在我嫂子的头上剁了一刀……”拉姆洛琼听了吓了一跳,站住道:“有……有这等事……刀伤不重吧?”弟弟只好说:“唉,这一刀砍在要害上……看来是活不成了。”说着他蹲下身来一把抱住了拉姆洛琼的大腿。

拉姆洛琼吓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口里一个劲地念“罗摩”(注:印度人遇到不幸时,常叨念的一位下凡神仙),半天才说出话来:“倒霉!倒霉!今晚债讨不到手,还撞上了这样的糟心事,往后光去法院作证人,都要跑断我的两条老腿呢。”弟弟怎么也不肯放开他的大腿,一个劲地说:“尊敬的老爷,救救吧,救救我的老婆,救我老婆一命吧!”拉姆洛琼是全村最熟悉诉讼案的师爷。他说:“你放开,我好生想一想……”他想了一阵,道:“有了,我看这样吧,你现在即刻上警察局去,就说是你的哥哥,你的哥哥下了工回家来,向你嫂子要饭吃,谁知你嫂子反恶言恶语相加,他气不打一处来,就将砍刀扔了过去,误出了人命。我敢说,你这么一说,你那个冒冒失失的媳妇就有命了,而你的哥哥也不会判重罪。”在印度,妇女的地位低下,他的主意倒也不是信口开河。弟弟听到这里,背上多了一层寒意,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站起来,道:“多谢老爷了。只是老婆死了还能再讨一个,哥哥死了可再没有了。老爷这主意好是好,只怕行不通……”拉姆洛琼叹了口气,道:“唉,老弟,实话实说,两全其美的主意是没有的。要保全你哥哥,你就只好老老实实说出来。”他叹着气离开了杜基家。

不消一顿饭功夫,这个吓人的消息已飞遍了全村:妯娌俩嘴嘴舌舌的,小媳妇一气之下将她的大伯嫂子砍死了!于是,警察随即便进了村。且说小媳妇琼德拉虽说要与大嫂蝎蝎蜇蜇地天天斗口齿,可是与弟弟小夫妻俩却是情投意合,两人的日子过得很和美。这天亲眼看见大伯砍死了妻子,这女人的尸首倒在她的身上,喷出来的血糊了她一身。她毕竟是一个年才十七八岁的小媳妇,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间犹如饱醉醇酒,耳朵里嗡嗡直响,呆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一心指望亲爱的丈夫能帮助她快点儿摆脱这尴尬的境地。谁知丈夫非但没帮助她,反而为了救他的亲哥哥,将罪名胡乱加在她头上。顿时,她心头一阵迷糊,剧烈的晕眩,使她犹如在空中飘浮飞舞一般,头脑中一个声音在说:“瞧他,瞧他,这个驴心狗肺的人,我……我这般全心全意爱他、怜惜他,把一切都交托给他,而他……他为了救杀人的哥哥,竟将我像一块抹布样丢弃,去作替罪羊,去作挡箭牌……世上最最亲爱的人都这般对待我,我活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她一下昏死过去。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丈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附着她的耳朵,在与她说悄悄话:“……琼德拉,琼德拉,别怕,别怕……你一口承担……承担下来好了,就说……就说嫂子拿了刀子来杀你,你……你出于自卫,只好也用刀子抵挡……你放心,我们会马上……马上救你出来。到了法院里,你……你就说……”琼德拉心如死灰,对丈夫的话一句也听不懂,只是泥塑木雕似的,呆呆坐在地上。她真的不想活了。警察已着手开始调查了。然而先入为主,村里人众口一词,都说是她们妯娌两人一天到晚口口舌舌的,小媳妇在一气之下就杀了她。当警官审问琼德拉的时候,她回答得很干脆:“不错,人是我杀的,你们要怎么办都可以。”警官问:“你干吗要杀人?”她大大咧咧地说:“我看她不顺眼。”警官惊异地问:“是不是她先动的手?你为了自卫,才杀死了她?”琼德拉白了他们一眼,说:“她没动手,是我动的手。”警官仍不甘心,启发她说:“大概是她平日老欺负你,所以你怀恨在心?”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不,她没欺负我。是我一刀杀了她。你们干吗老问个没完?!”这些话,叫听的人都吃惊得张开嘴巴,再也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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