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漠

　冬季苦寒，穿越沙漠的商队少起来，漠虎镖局的生意也淡起来。这日黄昏时分，一位身穿锦缎的年轻公子进了镖局，镖局众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公子姓周，要镖局护送一件佛宝舍利过大漠。镖头董大虎开口就报了天价，没想到周公子一口应了下来。

　　对方太过爽快，董大虎反而狐疑了起来。周公子笑着说道：“这佛宝舍利是一件提升法力的宝物，必引得妖魔闻风而来竞相争夺，恐怕路途不易。”董大虎轻蔑地笑笑，并不太相信周公子的话。不过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赚白不赚，董大虎点了最信任的兄弟豹子和老蔫，便带领驼队护送佛宝和周公子上路。

　　周公子吃不得苦，一行人走了三天，却还不及平日一半路程。

　　天色晦暗，老蔫走近董大虎，低声道：“老大，眼看要起风了，照这速度，我们赶不及找地方避风沙了。”

　　“老蔫，你有什么想法?”

　　“要遇上沙暴，随时会送命。反正定金已经到手，不如解决了那小子，我们立刻返程，正好避过风沙。”

　　豹子此时也靠过来，低声道：“没错老大，杀了那小子，拿到那宝物，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话很对董大虎的心思，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十几丈后的周公子，眉头皱了起来——整个驼队都被他拖累了。照这样下去，谁都避不了风沙。

　　“就照你们说的办!”董大虎下了决心。

　　驼队停下来休息时，老蔫把水袋递给周公子，趁他仰头，一刀扎进他的腹部。周公子惨叫一声，从驼背上跌落在地，不再动弹。

　　老蔫踢了他几脚，伸手在他怀里摸出装佛宝的盒子。董大虎接过来，用力扯开盒盖。一股异香四散开来——难道有毒?

　　片刻后香气散尽，露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来。董大虎松口气，收了石头，命驼队原路返回。

　　为了在风沙到来之前赶回去，驼队一路狂奔，终于伴着夜色进了城。董大虎派了几个人去安置驼队，其他人便进了酒馆，畅饮到深夜。

　　“店家你这酒里掺了水!”董大虎喝高了，一拍桌子就要找茬。店家是个驼背老头儿，面对一帮凶神恶煞却神色淡然，冷笑道：“客官，我这酒里从来不掺水，掺的，都是毒。”话音一落，老头儿的双眼泛起了幽幽绿光。董大虎吓出一身冷汗——妖，妖怪!

　　他急忙转头去找其他兄弟，却见弟兄们半数痛苦地捂着肚子倒下，剩下的也是一脸惊惶。豹子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出门，董大虎和其他人回过神来，一齐往门外挤去。

　　一千人等不约而同地向镖局的方向跑去，整个地面都像在摇晃扭曲，他们不知跌倒了几回，爬起来继续跑，甚至不敢回头。

　　董大虎觉得这段路今晚似乎特别长，他拐进一条巷子，爬上墙头，松了一口气，跳下去就是镖局了。然而在下落的过程中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面前只有无限延伸的小巷和一堵又一堵墙。

　　董大虎不信邪!他猛跑几步，爬上下一堵墙，再下一堵墙，从墙头跃下。这一次，前面终于不再是小巷，却变成一团漆黑。他一闪神，却见一只巨大的蝎子浮在黑暗中，张大嘴等着他跳下。

　　董大虎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直直往下落。这时有人一把拉住了他，是老蔫。

　　“老大快走!”老蔫拉着他跳回墙另一端后就往回跑，街道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不一会儿，两人就跑回了镖局。

　　镖局里静悄悄的。两人在一处角落躲起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传了进来。

　　“老大，我看那块石头有问题，还是早点扔了吧!”老蔫提议道，“这东西邪门，在酒馆的时候，倒下去的都是打开盒子时离得远的人，剩下的都是被香气熏到的——况，且这东西会引来妖怪，我们还是早点丢了它，免得连命都搭上!”

　　董大虎觉得有理，正伸手去掏那盒子，却忽然顿住：“不能丢啊老蔫!现在怪物已经引来了，如果我们把这玩意儿丢了。那些妖怪来吃了我们怎么办?既然闻到它味道的人没事，那搞不好它还能保命呢!”

　　听了这话，老蔫神色微变。

　　越来越大的沙沙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明明大门敞开，外面的怪物却好像不敢进来，沙沙声最终渐渐远离。

　　董大虎这时才环顾院子，只觉身上发毛：“镖局里的人呢?其他人都没回来吗?”

　　“他们，他们都死了……”

　　董大虎双眼赤红：“这怎么可能?”

　　“那蝎子很毒，一被蜇到就会没命……”

　　董大虎虽是匪寇出身，但镖局的弟兄都跟随他多年，如今居然因为自己一时莽撞，搭上了大伙儿的性命——他从怀里掏出舍利：“都是这个破玩意儿!”抬高了手就要往地上摔。老蔫急忙伸手去接：“不能摔!”

　　电光石火之间，“扑哧”一声，老蔫的身体被从墙外伸来的一根长刺刺穿——不，是一根蝎子尾巴!

　　董大虎愣住，手里的石头也忘记扔出去，呆呆地看着老蔫的身体被穿在蝎尾上抬至半空——一瞬间，四周突然变得明亮起来，连围墙也开始消失，最终只剩一片黄沙。日头西垂，根本还未入夜。董大虎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在沙漠之中，兄弟们零零散散地倒在附近，蝎尾上的老蔫也不见了。

　　一时狂风大作，黄沙四起，董大虎眯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那蝎子竟又变作酒馆的老头儿，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方才“老蔫”散去的地方，冷笑道：“哼，小小蜃怪，乖乖听我毒蝎的话还有一条活路，可笑你竟现身出来骗宝物。以你这点道行也敢来跟我毒蝎抢?”

　　董大虎顿时明白了。

　　其实他们回程时就陷入了蜃怪所造的幻境，而那毒蝎就在幻境中等着杀光他们拿到宝物。救董大虎的老蔫是蜃所幻化，此举是为了骗走宝物。至于真正的老蔫，早已经被蝎子蜇了中毒而死。

　　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这沙漠。董大虎腿一软，跪倒在黄沙上。

　　毒蝎怪笑起来：“那佛宝甚有灵性，除非持有人丢弃或者死亡是不会易主的，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死在我的毒针下?”

　　董大虎心灰意冷地将宝物扔了出去。宝物方一落地，竞如同钻进了沙中一般没了踪影。毒蝎急忙去挖，却见一把大刀从沙中直刺而出，贯穿了它的脑袋。毒蝎倒了下去，刺耳的怪笑声从沙里传出，只见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一手拿刀，一手正握着宝物，董大虎估摸着那就是毒蝎口中的蜃怪了。

　　蜃怪得意地大笑。把宝物送进口中，董大虎摸索着捡起一把刀，举刀向蜃怪砍去。刀未落下，蜃怪突然惨叫一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渐渐化作一摊血肉。

　　一个声音悠悠地从董大虎身后传来：“你还真是命大。”

　　董大虎一回头。看清来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人看看一地尸体，笑道：“用一颗假佛宝，灭掉两个妖怪，我可真是赚到了。”

　　“你……你没死……”董大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周公子笑笑：“对，我没死。”

　　“我的弟兄都被你害死了！”

　　“我只是打了一个赌——如果你们不起异心，将我送到目的地。那就由我亲自傲饵来对付两个怪物。但你们杀人夺宝，当然要承担后果。”

　　董大虎无言，这就叫自食恶果吧。

　　周公子笑笑，留下一句：“愿你今后好自为之。”便如大鸟般倏忽远去。

　　此后，漠虎镖局关了门，董大虎再不曾踏足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