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地有一个小村叫鲁家庄,庄里人大都姓鲁,只有一户姓余。男主人余粮身高五尺,浓眉大眼,鼻梁挺直,是男人中的人尖儿。娶了个媳妇细皮嫩肉、模样挺好,却因为小时候生病落下残疾,腿有点儿瘸,脑子还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两个人生有一女,年方十八,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姑娘。因此常常有人感叹:好汉娶丑婆,破茧出好蛾呀……
余粮媳妇有一门从祖上传下来的好手艺:剪窗花。也不用样子,她心里有什么剪什么。只要她不糊涂的时候,往炕头上一坐,剪刀一拿,她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巧媳妇儿。小小的剪刀在她的手里弯来扭去一阵忙活,花鸟虫鱼、亭台楼阁便跃然纸上,活灵活现。一边剪,她还一边唱:
莫看剪刀小,用处真不少。
能剪山,能剪水,能剪鸭子扁扁嘴;
能剪鸡,能剪鹅,能剪鲤鱼跳天河;
能剪龙,能剪凤,能剪老鼠打地洞……
所以,当年他们的闺女一落地,余粮便给孩子取名“窗花”。
每年一入冬,窗花娘便开始剪好多窗花、过门钱什么的,以备过了腊月十五,余粮赶四大集换点零花钱儿。当然,村里人谁家娶媳妇、嫁闺女了,窗花娘都会剪一些喜鹊登梅、鸳鸯戏水、金童抱鲤、花开富贵什么的“喜花”“喜字”送给人家贴窗户,盖嫁妆。因此,尽管窗花娘是个残疾人,余粮却宝贝得很,村里人也没有下眼看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窗花不仅生得好看,心性也伶俐得很。五六岁跟着娘学剪纸,十几岁便远远超过了母亲。不但能剪窗花、门钱,还能剪墙画、顶棚花、灯花,绣花用的花样等。
七岁那年,窗花有一个邻居是私塾先生,见窗花聪明伶俐,就问她:“窗花,想学识字不?”窗花一听,眼睛立刻乐成两弯新月,脆脆地说:“想。”“好,那跟你爹说说,明日开始,一日两个时辰,我教你。”几年下来,窗花看书写字都不成问题,还练就了一手好毛笔字。
有了文化谚语结合起来,图案配文字,契合老百姓的愿望,作品特别受大家的喜爱。比如:猴骑牛,地流油;蛙捧钱,丰收年;石榴结子,保生贵子;碗扣金蛤蟆,抱个胖娃娃……她还琢磨出了巨幅剪刻,整幅就选福、禄、寿、喜几个字,把飞禽走兽、花鸟虫鱼各种图案都蕴含在一撇一横的笔画中,那些大户人家有喜宴、寿宴什么的特别喜欢来买窗花的剪纸。尤其叫人称奇的是,她还练就了一项绝活:盲剪,就是眼睛不看,藏在袖子里剪,或者双手背后,在褂子下面剪。
那是日本鬼子攻进鲁地第二年的腊月初五,正是邻村大集,在一处坝下开阔地,一大群人围得像瓮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多数是大闺女、小媳妇,还有一些毛头小伙子。被围在中间的,正是余粮和闺女窗花。从窗花懂事起,她就不让娘再劳累,赶集剪纸、卖对子,都是她和父亲的事。只见余粮忙不迭地给窗花打下手,大冬天的,忙得头上汗津津的。窗花呢,一对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顾盼生辉,一把剪刀在她灵巧的手中小泥鳅般在纸上钻来钻去,只一会儿,一幅玲珑可爱的剪纸便完成了,连小鸟的羽毛、蝴蝶的须,都精细入微,让人称奇。与其说是在做生意,倒不如说是在进行艺术表演。
那些小伙子们眼都看直了,迟迟不肯离去。余粮也不恼,知道人家稀罕他闺女,心里美得不行,他笑着打趣蹲在最前边的一个俊秀后生:“娃儿,我可是上了眼了,你集集都来,光看不买呀。”后生红了脸摸摸脑袋:“那……各种各样的,都要一幅吧。”“哈哈哈,要那么多干吗?又不好插豆腐……”
后生窘迫地看看窗花,用眼神求救。窗花知道他是对面不远处粮店老板的儿子,当然看得懂他眼睛里的意思,也不多说话,红着脸很快挑了一些,递给后生,小声说:“这些应该够了,回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人群后面,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窗花。这是一个精瘦精瘦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双眼睛却如狼似虎般闪着寒光,仿佛他哈一下腰就能从里面倒出冰碴子来,那里面有阴险凶残、狡诈贪婪,甚至还有一丝不由自主的欣赏。他就是驻扎在附近的日本陆军指挥部的大佐小野一郎。
小野一郎的父亲当年带着妻子也就是小野的母亲以开布庄为名来到中国鲁家庄一带贩卖烟土,赚得盆满钵满。他母亲无聊时到集上闲逛,无意中碰到了在集上摆摊剪纸的窗花姥姥凤妮,她一下就被凤妮精湛的技艺征服了,从此迷上了剪纸,天天跑到凤妮家要拜师学艺。凤妮开始因为她是日本人不愿教,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