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走了。
有人说,春花去了大城市。
有人说,春花不会回来了。
春花是小镇有名的五朵金花之一。她先是在男生,后来是在小镇男人们的追逐中嫁人了。那时,春花刚满20岁。她生下儿子亮亮后,乌黑的大辫子变成了长长的大波浪,自己剪裁的中式小衫和小喇叭裤引领着小镇的时尚。春花自己的男人却无视春花对他的期待,在小镇整日晃悠着无所事事,甚至沾染了赌博的习气。小镇上很多人都是这样过的,只是麻将桌上荤的素的没个深浅,每日在外面听着别人对春花的垂涎,输了钱就去喝酒,回到家里觉得春花哪都刺眼,于是挥起了拳头,终于把春花打回了娘家。
春花离婚了。
春花突然在小镇消失了。
春花再出现时,高高束起了大波浪,在西街一个小门脸儿挂上了“春花裁缝店”的牌子。
春花只给女人和小孩儿做衣服,从不给男人做。做衣服前,她闭上眼睛,把面料贴在脸上摩挲半天,好像能闻到布料的味道一样,不管是人们自己带来的料子,还是旧衣改新,春花都会根据不同的布料设计出各式各样的花样来。她会给老太太穿的黑色布料镶个花边儿,给宽大的工作服缝出腰线,一件旧衣服就焕然一新。她也会从首府选回新鲜的布料,把当下的时尚元素融入到衣服中,给小镇的女人们带来满足和快乐。她从不要高价,也从不嫌麻烦,复杂的款式、简单的设计,都是一样的价格。哪怕是一粒纽扣的选择,她都会慢声细语,耐心地说服对她设计的衣服款式有异议的女人们,然后用一件件与众不同的款式,让女人们改头换面。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年。春花竟开始给男人做衣服了,不过,她只给一个人做,那是一个整天被黑煤面子熏得黝黑的男人。男人每次跑完长途,驾驶着大卡车从春花的裁缝店前经过,都会默默地把车上的煤块尽量挑些均匀的卸下来。终于有一天,春花说:“我给你做件衣服吧。”
从此,一做就是五年。春花门前的小炭房总是堆满了亮晶晶的煤块儿,儿子亮亮总是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玩具,春花裁缝店的生意和炭火一样红火。
这天,一个女人来到春花店里,春花背对着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但她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剪刀。她想,这一刻终于来了,她甚至有些欢喜。
“春花,你放了他吧,你也有儿子。”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漂亮、有手艺,能找个更好的。”
“我不想找什么人。”
“可是,没有他,我们娘儿俩没法过。”
春花没有回头,她的手僵在那里,剪刀没有剪下去。春花说:“你的男人不会离开你的。”春花开始很为自己感动,之后,仿佛看到亮亮坐在门前期待的眼神,而后又黯然神伤。她甚至想立刻跑掉。
一场秋雨后,天突然冷了。春花为那男人做了棉衣。试过衣服后,春花对男人说:“你以后不要来做衣服了。”
那男人又默默地给春花店外的小炭房卸下了煤块,高得几乎挡住了玻璃窗户。等煤块儿落下去露出窗玻璃,那男人才出现,他竟失去了一只眼睛。春花拿出所有的积蓄也没治好男人的眼睛。男人不能开车也就等同失业,他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干瘪的眼睛里流出几滴混浊的泪来,他对春花说:“你别管我了,我啥都干不了了,我活着就是拖累你。”
春花啥也没说,蒸了一大缸馒头包子,真的走了。人们说,看吧,春花不会回来了。
冬天的小镇冷得出奇,那男人新棉衣的袖口结了厚厚的污垢,不知是眼泪还是冰碴,总是晶亮晶亮的。即便寒风刺骨,他也总是搬个小马扎坐在汽车站对面小店的窗台下,过往的汽车总是荡起一泡黄尘,男人用袖口擦拭着眼睛,直到不再有汽车进出,才搬起马扎回到春花的裁缝店,喊一声亮亮,然后把门帘拉下来,把一缕昏暗的灯光留在身后。
这天,春花领着一个和亮亮一样大的男孩儿走出车站,裁缝店的缝纫机声又响了起来。小镇的人们不再喊那男人的名字,只是说,那是春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