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的那个初夏,你就这样不打招呼地偷渡成功了。爸爸说。
你倔强地顶嘴:我打过招呼呐!
是的,你曾不止一次用那双刚刚成形的小脚踹妈妈的肚子,你用这种最原始而直接的方式告诉大家你的成长。而妈妈或疼痛或高兴地热泪盈眶。
护士阿姨第一次将洗干净的你抱到爸爸面前时,爸爸咧咧嘴说,嘿,真丑!于是你毫不客气地尿了他一身。
而现在,你也会拿着当时的照片咧嘴:嘿,真丑!
爸爸则会嘻嘻地笑着说,现在还是一样丑哩!
两岁那年你迷上了画画,只要有笔,哪里都是你创作的天堂。
你的小衣服上有你用圆珠笔画的只有你能看懂的涂鸦,你床头的墙壁上有你举办的小型抽象艺术画展。
再去看看么?嘿,还是算了吧。
于是三岁那年你开始正式学习画画,小手握着大笔在纸上认真地画红圈圈,蓝框框,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也许是遗传爸爸的绘画天赋,你提高得很快,比同龄的娃娃都画得好。
不久参加了许多比赛,于是你捧着一堆厚厚的红本本开心的笑。
很快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你很乖,很听话,所以老师们都很喜欢你。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被选为班长的时候脸上的神气,你昂首挺胸地走出教室,然后对着一个在走廊上跑的同学大声地说:不许在走廊上乱跑!
你期末考试都考得很不错,这时候爸爸就会带你穿过楼下那条古老的青石板路,到街上的小游戏厅对战拳皇。
这时你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那次你们碰到几个高年级的男孩子在一边看着,爸爸笑着问他们你们水平怎么样,结果他们愣愣地说:见过小孩子玩这个的,没见过女孩子玩这个的!
于是你得意地使出绝招将对手撂翻在地。
三年级以后你觉得爸爸变了,不再是那个每天会对你嘿嘿地笑的爸爸了。
你很清楚地记得那次你语文考了97分的最高分,回到家后你很高兴地把卷子拿给爸爸签字,没想到爸爸直接将卷子揉成一个球扔在角落里,然后很大声地告诉你语文没考到一百分就是没考好。
于是那天晚上你在台灯下一边小心地将卷子一点点展平,一边委屈地哭了整个晚上。
而那年的圣诞节,你从美梦中醒来时觉得枕头底下有硬硬的东西,拿出一看,是个用纸包起来的圆柱体。
你好奇地将纸拆开,里面竟然滚出几十个一元的硬币。你正为这一笔不小的财富欣喜若狂的时候,爸爸正在门缝里偷偷地笑。
于是你知道,爸爸还是那个好爸爸。
再后来呢?小学毕业的暑假。
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轻松,反之却是难以言喻的沉重。
原来生命中有些事真的不能那么轻易地放下的。何况是凝结了整整六年的情谊。
六年啊,足以让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倔强地学会长大。
曾经那些快乐的,生气的,悲伤的脸,这一刻在眼前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清晰与鲜活。它们就这样蹦跳着,微笑着,在我未曾来得及挽留之前擦肩而过。
或许在不久之后,这些我曾执着地想永存的记忆,就会这样逐渐褪色,直至成为模糊的灰吧?
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是否会握着毕业时留下的照片怅然若失。而一切总在依靠着自己的轨迹运行。
渐渐远去的昨天,逐渐清晰的未来。
十四岁。
这是一个我一直仰望却曾以为离我尚远的坎。而我就这么和它不期而遇,然后站在了这个高坎上。
其实站上来以后才发现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人心。
有一些小小的失望吧,但更多的或许是欣喜。
十四岁的我,第一次被刻上“中国共青团员”的烙印。
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熟和长大,微微渗透着些无言的苦涩——
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再也寻找不到童年的痕迹。那些被我肆意挥洒的琐碎日子,终于散落成一地的碎玻璃。
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
而那个尚且年幼的我,我多么希望再次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