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参加工作就是我们单位的技术员,是啊,毕竟那是20 世纪80 年代初,毕竟人家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就是因为仰慕他的才华,我才嫁给了他。接下来的几年里,他由技术员到工程师再到总工程师,可谓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为了他,为了家,我选择了丁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看水泵工作,这个工作既轻松又自由。
闺蜜有意无意地总在我面前说,她一下拿了这个职称,一下又拿了那个职称,工资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每每听她说这些我就觉得没意思,就故意把话题岔开,得意扬扬地跟她夸我老公,她也喋喋不休地跟我夸她老公,说是别看他在外面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可人家在家却是一个大暖男,还说他宠她,就像我宠我老公一样,我拿我老公当儿子惯,她老公把她当祖宗供。
一不留神,我们都到了退休的年龄,女儿快要生孩子了,要我们过去帮忙。才去了一个礼拜,老公就吵着要回家,说是武汉潮热的气候实在让他受不了,每天都像睡在没拧干的湿毛巾上,腰也疼,腿也疼。
让他一个人回去,我自然是不放心,毕竟他是一个对家务活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的人——于是我便小心翼翼地数落他:“忍忍吧,习惯了就好了,你看看女儿,她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家现在不是在这儿生活得挺好的吗。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懂事,你一个人回去能干什么呀?恐怕连吃饭穿衣都是问题吧!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啥的,你这不是让女儿为难吗,存心让她不落忍是咋的?”
本以为拿女儿说事,他会留下来,女儿也会帮我劝阻。不承想人家俩却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一个说,那点家务活,看都看会了。还说自己整天待在这里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又那儿疼的才叫女儿不落忍呢。另一个说,爸爸有手有脚的,本就该学着干点家务替妈妈分担一些。还调侃我什么时候才能戒掉母性泛滥的瘾。
大概是厌烦了我每天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他时不时地会主动给我发视频,看着那些大鱼大肉还真的很撩胃口。看来这世上谁离了谁都不是个事。我不知道究竟是母性泛滥还是奴性泛滥,心里竟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失落感。
半年以后,亲家母来接替我看孙子,这是我们事先商量好了的,半年轮一次。
早已习惯了凡事自己扛的我,还是希望他能来车站接我,甚至还奢望着他能为我做好视频中的大鱼大肉……不,不,我怎么能开这种自己抬举自己的玩笑呢?
车站没有他,家里也没有他,更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倒是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把我吓了一跳。除了米面油茶锅、碗瓢盆等等,还有一台挂式空调……哦,我必须得先去开门啦,门铃已经响了好几下了。
他一手拎着一个礼品盒,一手拎着一个装有20 枚鸡蛋的塑料袋,嬉皮笑脸地说:“约莫你该到家了,占着手呢,懒得掏钥匙。”
我推开他递过来的礼盒,打断他说的那些正常人听腻了的养生之道,穷追细问才明白——
他从武汉回来时,恰巧遇见了我闺蜜,闺蜜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做,张总长张总短的一阵寒暄后,便生拉硬扯地把他拽到家里去吃饭,而且还隔三岔五地就来这么一出。为了不让他有“不落忍”的心理负担,说这饭不是白让他吃的,是为了让他帮忙,甚至还给他安了个“闺蜜助理”的头衔。所谓帮忙就是让他多拉一些个亲朋好友去听什么所谓的养生课(目的是推销产品),捎带着收拾一下场所,给听客们端个茶倒个水之类的……起初他只是吃了人家的嘴短,到后来却是中了毒瘾般的欲罢不能了。那些视频中的大鱼大肉也是在闺蜜家吃饭时拍的。
尽管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我依然习惯性地以小心翼翼的口吻对他说:“你想养生这是好事,可市面上的保健品鱼龙混杂,你不能逮什么买什么呀。就你刚才津津乐道的这款产品,不巧得很,前几天我刚看了一档健康节目,说的就是这款产品,没有任何功效不说,成本就只有几十块钱。最后人家专家还风趣地说,就算什么功效都没有,但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您就当零食吃吧。你花六千块钱买了一堆零食,人家送了你个我们根本就用不着的破空调,还把你高兴得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你这名校毕业的高才生可真能算得过账来。我问你,你买这些东西一共花了多少钱?”
“万……八千的。”他支支吾吾地说。
“当我是傻子吗?万八千,人家会送你一座纸箱山的赠品?”
“我记不太清了,可能有小一万吧。”
“到底多少?”
“几……万。”
“说人话。”
“十来万……吧。”
天呐!谁说习惯性是永恒的?我把那些七七八八的赠品朝他一通乱扔乱砸后,颤抖着伸出两个手指头,咬牙切齿地说:“张总,总爷,这——是——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