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真的应该写一写这个卖苹果的人了,因为他和市场上其他卖东西的人是那么的不同。
他的不同之处有三:一是他衣着讲究,总是整洁得体。摊贩们大都穿着随意,按他们的说法,这蔬菜水果市场就不是讲究的地儿,买菜买水果的人熙来攘往,满场菜叶飞舞,一天忙下来,衣服上可能粘着各种污渍、菜叶、尘土,甚至米饭粒儿。卖苹果的人却总能保持衣着清爽干净,绝无污秽之处。二是存在感弱,沉默是金。摊贩们都喜欢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即使面容丑陋也毫不在意,他们大口吃东西,无所顾忌地打喷嚏,高兴了几个凑一堆儿胡侃,说不对付了吵两句嘴动几下手都是常事。卖苹果的人则不一样,他从不与人聊天,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摊位里面,任凭别人聊得风生水起,他自岿然不动。我不爱买苹果,导致我在他面前走过很多次,都没有看清他的脸,甚至看不出他有多少岁,是不是留着胡须,眼睛是大是小。三是不主动兜售,愿者上钩。这一点尤其让我惊讶。他身边那些摊贩们都在大喊大叫,亮着各种风格的嗓音,喊出或长或短的调子,兜售自己的货物。还有人干脆自己事先录好货品报价,放上小喇叭,将音量调到最大,广而告之。于是整个市场就热闹起来,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场生涩的交响乐合奏,夹杂着拉扯人心的噪音。只有卖苹果的人例外,他从不叫喊,更没有小喇叭,嘴闭得严严的,正襟危坐,那身姿,透着不容忽视的自信。我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苹果很放心,自信能卖出去,而且能卖个好价钱。
有了这三点,这个卖苹果的人可谓是市场上的一朵奇葩了。
卖苹果的人不急不慌地把自己的苹果从篓子里拿出来,细心地摆在摊位上。他动作从容,像有很好的修养。他很用心,拿出的苹果被他摆成了三堆。中间的,是最好的。那苹果个儿大且匀称,颜色鲜红,阳光一照,闪着晶莹亮丽的光泽。这样的苹果是最吸引人眼球的,我曾想象过,吃这样的苹果,一口下去,能甜掉牙。左边的,则要小很多,但同样是光鲜的,没有任何问题。被他放在右边的,则差多了,不但个头小,而且有毛病,有的表皮破损了,有的形状差,变形了,有的干脆赫然出现了溃烂的地方,黑黑的,像一个触目的黑洞。
一般来说,同样的商品,都会按质量差异分别出售,定个阶梯价。质量好的卖高价,质量差的卖低价。卖苹果的人也是这么做的,我想了想,这可能是他与其他卖货人唯一的相同之处了。
但卖苹果的人有自己的小妙招。他从衣兜里拿出三张巴掌大的卡片,一个一个摆在三堆苹果前。我看到白白的卡片上写着苹果的售价:每斤10元、每斤5元、每斤2元,每个价格标示下面都注明了“谢绝还价”。
这做法符合他的风格,以免顾客来问,他得一一回答。
现在卖苹果的人摆好了自己的苹果,开始卖了。他平静地坐着,看得出他有很好的坐功,很久也不动一动。他并不东张西望,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前的苹果,似乎什么也没想,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苹果。我有些戏谑地想,他若是只苹果,应该属于哪一堆呢?
有人来买苹果了。那些买苹果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他们基本不讨价还价,直接伸手去拿中间的那堆好苹果。很快,中间的那堆好苹果越来越少了,还没到中午,就已经卖光了。
而左边的那堆小苹果,也有人买,只是减少的速度要慢一些。
右边的那堆差苹果呢,卖出的就更少了。而且买主,大都是老头老太太。
太阳飘向西边,卖苹果的人面前的苹果已所剩不多,而且只剩那堆差苹果了。
一对老夫妻走过来,看着那些差苹果。老太太说,多买点,一块五一斤行不?
卖苹果的人断然摇头。
老头说,这苹果这么差。
卖苹果的人还是摇头。
老夫妻遗憾地走开了。
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来问,讲价不成又走了。
黄昏了,卖苹果的人把剩下的苹果都放在了秤盘上,称了称,正好5斤。
他对在面前走过的人说,5斤苹果,给5块钱就拿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对老夫妻转了回来,看着秤盘上的苹果。老太太问,3块钱行不?
卖苹果的人断然摇头。
老头说,这苹果这么差。
卖苹果的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这么压价,分明是看不起我。
老夫妻有些愕然。
站了一会儿,老夫妻再次遗憾地走开了。
天色渐暗,卖苹果的人决定收摊回家。他端着秤盘,径直走到垃圾箱前,把苹果倒了进去。
他拍打拍打衣襟,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走过去,说,你还不如送给那对老夫妻呢。
卖苹果的人没看我,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清清亮亮的“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