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一个建筑工地上干了一年,腊月初九,蔫瓜终于带着行李回家了。黄昏的时候,蔫瓜已经到了村口,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蔫瓜口袋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十三万。
蔫瓜心里把账捋了好几遍,这一年的辛苦和付出,都在卡里。
南方,挣钱的确容易得多,只要舍得下力。
泥工每天的工钱是两百多块,蔫瓜每个月挣七千多块,一年就是八万多块。蔫瓜算过,差不多九万。
蔫瓜想凑够九万,最好能凑够十万,整数。唯一的办法就是加班,只要有钱挣,蔫瓜喜欢加班。累算啥,苦算啥,有钱拿,就是对的。一年下来,蔫瓜加了78天班,多挣了一万多块钱,一年的收入,十万还跨出去了。
出去整整一年,回家得对老娘和老婆娃娃有个交代。
蔫瓜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小路那头,是他的家,一个有些破旧的小院子。蔫瓜知道,小院子还是老样子,但他心里很温暖,老娘和老婆翠玉,还有儿子都在家等他,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肉。
蔫瓜又摸摸口袋里的银行卡,还在。这一路,蔫瓜时不时就要摸摸银行卡,生怕飞了。
这一年,开销也不小。账细算不得,一算,就吓人。
一天三顿饭就图吃饱,扣死一天一包烟,十块钱的,肥皂毛巾牙膏啥的,电费水费,偶尔喝点酒,一个月要1500多块,一年下来,就差不多花销两万。蔫瓜很心疼,东抠西抠,一个人还是花了差不多两万块。蔫瓜从不打牌,连电影也不出去看。
食堂饭菜贵,蔫瓜心里骂食堂老板:黑屁眼儿!
能去南方挣钱,蔫瓜心里念着明广的好。
年初,是明广带蔫瓜去南方的。为了感谢明广,领到第一个月的工钱后,蔫瓜给明广买了一条“软云”,还有一瓶酒,一共花了300多块钱。蔫瓜一点也不心疼,他觉得应该感谢明广。
今天一大早离开的时候,明广说:“回去好好过年,过完年继续干。”蔫瓜说:“好。”他愿意跟着明广在南方干。
蔫瓜打过电话,说今天回去。他知道一家人都在盼他,翠玉肯定弄了很多好吃的。他本想给他们买点啥礼物的,可一想又算了,把钱都给翠玉,比啥礼物都强。
蔫瓜突然想起一个叫坑头的工友,喜欢打牌,每个月一领到工钱,就去和几个人打牌,十打九输,一年少说输掉四五万。蔫瓜觉得坑头就是个猪头,过年回去咋给婆娘娃娃交代?蔫瓜想,心里替他着急。
还有几个工友,一领到工钱就喜欢去“花茶馆”耍。他们喊蔫瓜去,说很便宜,安逸。蔫瓜从来不去,他觉得那样对不起翠玉。
四下里很安静。蔫瓜离家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那个熟悉的小院子了。院门口,一棵高大的香椿树。
这一年,蔫瓜见过很多人和事。
蔫瓜又想起一个叫李国友的工友。孩子得重病住院,工友们都三百五百给他凑钱。蔫瓜凑了八百块,一点也不心疼。谁还没有遇到难事的时候呢?蔫瓜想,不知道他的娃娃好些没有。
工友们都说蔫瓜抠,因为蔫瓜几乎从不乱花一分钱。蔫瓜不在意,他们想咋说就咋说。他想: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干活是为的啥呢?不就是往家里拿钱吗?
唯一手散的是,几乎每个月要去工地旁边的“芳芳酒馆”喝一次酒。酒馆是当地一个工友的老婆开的,那工友为人不错,大家都愿意去扎堂子。蔫瓜也尽量大方,每次都切半斤卤猪头肉,要三两高粱酒。
花不了几个钱。蔫瓜想。
想着,就到了。
走到院门外,蔫瓜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像在担心什么。这时候天色已有些暗了,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道,还有肉香。蔫瓜的心开始跳得快了起来,“咚咚咚”。他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一口,想让自己心里平静一些。
“翠玉,给蔫瓜打个电话问一下,咋还没有回来,该到家了。”蔫瓜听见老娘对老婆说。
蔫瓜扔下半截烟头,踩灭,一咬牙走进院子。
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蔫瓜!你的手咋啦?! ”一会儿,屋里突然传出翠玉的惊叫。
入秋的时候,蔫瓜连续加班,不小心把一根手指喂进了切割机,没了。
工地赔了蔫瓜五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