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紫竹院大队的冬天,天阴沉沉的,风吹过枝丫发出嗖嗖的哨声,飘荡到很远的地方。
黄昏像个守时的老人,步履轻盈,悄然而至。
冷风从紫竹院大队知青点窗棂上破碎的报纸缝隙中使劲往里挤,屋子里更冷了。
土炕西侧斜坐着缩着脑袋袖着手的陈红兵,东侧躺着“眼镜”李卫东,也是缩着脑袋袖着手。知青点的东厢房是女知青张丽的住室。
陈红兵跳下炕,背着手踱了两个来回:“半年都没有见点荤腥了,想吃肉不,卫东?”
“龟儿子才不想!南塘村富农田富贵家养了几只鸡,那个肥呀!”
“富农家的,弄两只来。”陈红兵整了整大棉袄,弯腰捏了一个布袋子,夹在腋下,哗地拉开了门。
“干啥去?”张丽像个黑塔似的堵在门口。
“去……”李卫东没说完,话头被陈红兵抢过去:“去南塘村,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话落,二人溜出了知青点。
走了几里路,黄昏已被夜色吞噬,远近的树木黑黢黢的,几颗星若隐若现地挂在天际。
两人浸在黑夜里,盯着前面的村子,斑斑驳驳的光与夜色相融。几声狗吠之后,只听见风声。
二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田富贵家。近处,一个用木条瓦片搭建的鸡舍静静地趴在黑夜中。
“卫东,你放哨,我抓鸡。”陈红兵压低了嗓门。
陈红兵弯着腰,摸到鸡舍前。鸡开始躁动,发出咕咕声。
“住手!笨蛋!”一个声音从背后厉声传来,陈红兵吓了一跳。
一个黑瘦的汉子立在身后,头圆,颈极长,身体细高,四肢奇短,嘴巴尖尖,下巴上一撮胡子,细长的眼睛放着幽光,头戴瓜皮帽。
“真笨!我来。”只一跃,那人就跳到了陈红兵面前,抓起布口袋掷过来,“把那个放哨的家伙喊过来。笨死了,一点儿也不专业!”
那人踱到鸡舍前,一扭身,一股奇异气体漫过。
打开鸡舍,鸡不叫不动,像是睡熟了。那人快速把鸡扔进布袋,又一把收紧了袋口,往后一甩,扛在肩上,纵身一跃,已是三步开外,陈红兵和李卫东紧紧跟上。
那人走路极快,却听不到脚步声。李卫东身材瘦削,又戴副眼镜,黑夜中看不真切,不知被什么绊倒,眼镜飞了出去。
他摸了半天,找到了眼镜,还摸到了块石碑,上面刻有文字。
陈红兵大为光火,对那人说:“站住!想甩掉我俩独吞啊?我喊人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竟挤出笑:“哪里的话,一人一只。去我家府邸,咱们吃全鸡宴。”
陈红兵扶起李卫东,蹒跚着往前走。不时有影影绰绰的东西飘过来,又走开了,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到了。”那人放下袋子,一股奇异气体飘过来,眼前闪出一座院落来。
青砖青瓦两层小楼,下面是白墙围起来的院子,高挑的门楼门楣上悬挂着“黄府”的匾额,门两旁挂着红灯笼,光线模糊,看不清人脸。
那人轻轻拍了三下门环,门开了条缝,闪出一俊俏的女子来,黄黄的头发,细长的眼睛,纤细的身材。
“哥哥,爹娘不是交代你不要去了吗?忘了爹娘是咋走的了?”
那人尴尬地笑着:“二位,介绍一下,鄙人黄大郎,舍妹黄小倩。”
女子嘟着嘴,不理那人,回头看见李卫东:“你腿破了!等一下!”
再出来时,女子手里拿了一个青花瓷瓶:“坐下,我给你上些金疮药。”
李卫东坐下,女子用牙咬掉瓶盖,给腿破处撒上了药粉。
“来了都是客,小妹,去收拾一下,全鸡宴。”那人把布袋扔给女子。
女子接过布袋起身离开,又回过头说:“哥哥,不要难为人家啊!”
那人一笑:“放心吧!”
半个时辰过去,女子端了大盆放在客厅里的紫檀木方桌上,三只鸡褪了毛,盘腿坐在盆里,油汪汪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三人坐下,那人扔过来两块花布:“围在胸前,别脏了衣裳。”
陈红兵和李卫东将围布系在脖子上,伸手去取鸡,那人却诡异地笑起来。系在脖子上的围布越来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突然黑了脸:“哼,敢跟我黄大郎抢食,瞎了你俩的狗眼!”
陈红兵和李卫东已喘不过气来,只能用手拼命地抓着那块布。
“叭!”一声枪响,那人大叫一声,猛地跃起。此时,天已微亮,黄府宅院也瞬间了无踪影。
微光中现出张丽:“你俩真行。过了大半夜,还不见回来,我就去找了王支书,王支书和民兵连长孙大成都来了,别怕!”
那人再次跳起想逃,孙大成的枪又响了。那人抖了一下,倒地,萎了身形,竟是一只黄皮子。
王支书喊:“快,还有一只!”
孙大成把枪举起来,却早被李卫东一把推开:“别伤她!”
那黄皮子折返身,跑到李卫东面前,立起,前腿抱拳,俯身深深一拜,扭身走开,又回首看了一眼,瞬间消失在黎明的薄雾里。
天已大亮。
陈红兵和李卫东躺在一片坟地中,每人胸前围着一块破布。旁边一个中空的大坟,坟前鸡毛遍地,一只灰黑色缺口瓦盆,三只被拔了毛的鸡垂头坐于其中,坟地不远处,躺着一只被枪击中的黄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