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速五纳米

市中央有棵樱花树，花开时公园里就是漫天粉色，顺着最长的枝干到尽头时，能看到医院四楼窗户里有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握着一张纸，两眼放空，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忽然眼神闪动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朵樱花，放在鼻尖轻嗅，香气就在他面前弥漫开来。

那是很久前的一个下午，阴雨天气，尤其三四点时，乌云完全笼罩了天空。一个男孩逆风骑行着，大风吹来，他的衬衫被吹得鼓了起来。他正急着去上交自己的作品。

骑了没过一会儿，天空中就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越下越大，几乎每一滴都是花生大小，砸在他的背上，有清晰的敲击感。然而慢慢的，他似乎感觉不到雨滴了。

“雨停了？”带着一丝疑惑，他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天空，眼前的画面却让他惊呆了：雨滴以极慢的速度下落着，几乎已经与静止没什么两样了。他又看向周围，不管是车辆还是行人，都以一种树懒的速度移动着，似乎也只有他还是正常的了。

环顾四周后，他的目光被一个女孩吸引了。毫不夸张地说，那女孩已经与一辆汽车贴上了，他扔下车子，迅速朝她奔去，一把揽住了她。而在两人一同擦过车前盖的一刻，世界又恢复正常了，汽车疾驰而过，只在他胳膊上蹭了一下。

“谢谢！”女孩像是很着急的样子，立刻过了路口。只留下他一个人瘫坐在地上，瞳孔放大，喘着粗气，望向女孩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嗡——”包里的手机响了。

他勉强用颤抖的手摸出手机，划了接听键。

“你好。”

“作为本公司的超能试验品之一，您刚刚成功救下了一名女孩，恭喜！”

“超能？”

“本公司长年致力于人类潜能的开发，您是我们的随机试验品之一，我们从您身上开发出了意念放慢时间的能力。”

“可我刚刚没有用意念……”

“这个问题工作人员也正在分析，有可能是心灵感应导致的。”

“我……”电话串线了。

“承松，你到哪了？雨很大，你注意安全。”是老师打来的。

他这才再次感觉到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

“好的老师，我马上就到。”他挂了电话，骑上车子继续前进。

晚上回到家后，他直接进了房间。

过了很久，外面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小松啊，听说小樱明天就要搬去别的城市了，你要去送送吗？”

“什么？”他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叮咚——”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有一条短信通知。“是小樱发来的！”

“小松，因为要赶明天凌晨的火车，我们现在已经到火车站了，你不用来送了。十年之后，等有机会也有能力了，我们就在公园那棵大樱花树下见面吧。”

窗外刮着大风，树枝敲打着玻璃，他紧紧握着手机，嘴唇紧闭，好像有话要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低下头，快速敲打出一行字，又急忙删掉重新输入，删来删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字：“好”。

之后十年，陆承松再也没有提过她的名字，只有一次看动漫，妈妈突然说：“小松，你知道吗？小樱的名字是她妈妈根据一部动漫的灵感取的。”

“什么动漫？”

“《秒速五厘米》。樱花开的时候你去公园里看看就知道了，樱花下落的速度，就是秒速五厘米。”

“……”

至于那个神奇的能力，陆承松确确实实地获得了，所以这十年，他救了无数人，甚至成为了一名模范人物。然而这又能怎样呢？由于放慢时间，他看起来已完全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拉长的时间一去不复返，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甚至头发也全白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所以他早早以外出工作为借口，离开了父母，否则，他该如何面对他的父母呢？

那家神秘公司把他接走了，至于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姓江，同时，他也成为了陆承松唯一愿意交流的人。

还有另一件更棘手的事缠绕着他的心：十年了，如何对那个女孩说句话，甚至只是打个招呼呢？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女孩如期而至，独自站在樱花树下，一阵风吹过，她的长裙飘动起来，一片片樱花瓣洒在天空中。而他呢，仗着女孩早已认不出他，就也来了，坐在长椅上，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想要站起时，又被行动艰难的现实拉了回去。

“看够了吗？”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过来。

“小江……”

“把这个吃了。”那人拿出几粒药片。“可能和之前给你的不太一样。”

“又是抑制副作用的？”

那人没有回答。

而陆承松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试验品的生活，就直接接过吃了。

瞬间，眼前的樱花树不见了，只留下一张握在他手里的纸和一朵粉色的樱花。

“……性别，女。车祸抢救无效死亡。”他一字一句，缓慢地读着。纸上的时间是十年前。

“清醒了？那我回去了，你不知道为了骗你安心吃下最后那个药浪费了我多少薄荷片，每天演这么一遍很累的。”小江拿起衣服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一名医生推门进来了。

“这里是精神病院，恭喜你暂时清醒了。还有，按时吃药。”

他这才惊觉，小樱在十年前就去世了，抢救了几个小时，还是在第二天凌晨走了。

他冲进卫生间，强行催吐，把药全都吐了出来，然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樱花终于再次渐渐浮现出来，他也仍坐在公园长椅上。树下的女孩转过身来，看到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看着他。

他呆住了，然后又低下了头，嘴角扬起，眼泪滑过两颊。闭上眼睛，他将时间放慢到了极致，女孩的笑几乎成为永恒。

樱花仍在飘落，落得依旧缓。

秒速五纳米，这是他的世界里，每秒钟樱花下落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