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井井有条的火车站广场啊!吉祥立在出站口,心里感叹着。
往大街方向直走,到街头竖着路牌的位置往右转,找一块绿底黄字的招牌:韩老大摊饼。
吉祥远远看见招牌上方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欢迎吉祥博士!他挠挠头,笑了。走到小摊前,吉祥喊了一声,大伯!
韩老大听见叫他,顺口应了一声,可那张胖脸却扬着,望向广场,眼角都没扫一眼吉祥。
吉祥咽咽口水又喊,大伯,我是吉祥!
胖脸愣了一下,垂眼盯着吉祥,“啊呀”一声,随即伸出右手,接着又缩回,捞起腰间的围布,两只手在围布上揉来搓去,然后蹭蹭蹭绕到摊前,拍拍吉祥的手臂说,好小子,一看就是老吉家的瓜儿!
吉祥笑着,嘴咧得大大的。
韩老大还想说什么,但喉头忽然哽住了,左手抓起右手的袖套擦擦双眼,旋即转身回到摊位,打开小煤气炉,再从面盆里舀了一大勺黏稠的面糊,摊在硕大的平底锅里,接着左右开弓把这一大片面饼翻来覆去地捣腾,最后往饼上撒一层肉末,放上一个煎好的荷包蛋和一段大葱,再把面饼卷成小包袱,塞进一个白纸袋里,递向吉祥。
看得眼花缭乱的吉祥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接过面饼,一口咬下去,心里叹道,哇,真好吃哈!
坐在韩老大的三轮车后座上,吉祥感觉自己像身旁的面盆、煤气灶、平底锅、折叠椅那样,是亲切的。六月的晨风凉爽清劲,把吉祥从南方带来的黏糊糊的汗湿吹得无影无踪,也把韩老大的絮叨吹得一阵一阵的。他不时“哎哎”应着大伯的话, 一边左右打量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韩老大是吉祥祖父的徒弟。那一年,在合作社当木匠的祖父发现一个小男孩蹲靠在工坊门口,眼巴巴地看他忙活。对这样的眼神,祖父太熟悉了。他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隔间的厨房,从锅里拿了一个吃剩下的杂面饼,走到门口递给男孩说,吃完回家去。
男孩接过面饼却不吃,眼巴巴地摇两下头。祖父以为他嫌少,又去拿一个给他。可男孩却不接,还是摇头。于是祖父喊了声,吃完再说!
男孩立刻把饼塞进嘴里,接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递给祖父。祖父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姓韩,7岁,请收下我。
祖父想都没想就折起纸片,递回给男孩,扬扬手说,走!
之后的几天,祖父没见到男孩,发觉怪想他的。那年头落荒的人不少,但像他这样的孩子,祖父还是第一次见。
到了第五天傍晚,这个男孩竟然出现在祖父的家门口。刹那间,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涌出心门,奔向身体的每一道血脉。
就这样,老吉家收养了一个名叫韩大路的满族男孩。因为闹饥荒,孩子的父母往他身上塞一张纸片便一同上路寻找落脚的地方。来到这个小城后,不知怎么就走散了。
从此,韩老大成了老吉家的老大,他来之后的第二年,吉祥的父亲吉大成出生了。
三轮车停在“老吉家”民俗客栈的后院,吉祥跟随韩老大走进一间像厨房的休息室。从明亮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院子里的两辆标着“老吉家”字样的客货车,吉祥猜想,这一定是大伯名下的汽车。
当年韩老大跟祖父学木工手艺时刚满16岁,他书念不好,手艺也学不好,倒是厨房的活儿无师自通。八十年代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时,韩老大向合作社租了一辆三轮车,开始了他四处卖摊饼的小生意。不久合作社解散,这辆车子便成了老吉家的客货车了。
以往父亲回老家看望祖父,都是韩老大骑三轮车到火车站接应,一边等候一边卖摊饼;只有吉祥8岁那年跟父母一起回来,韩老大是骑着空车到站场边上等着的,那时候火车站很小,乱糟糟的让人感觉不安。
一眨眼20年过去,这回吉祥代替生病的父亲回来看望祖父,火车站和小城的一切都变得规整了;然而韩老大还是骑着一辆三轮车,只要客栈的事务一妥当,便四处去卖他的招牌摊饼,很多时候是边走边卖边送的。
在韩老大的意识里,总觉得在城里的某个角落,或是郊外的一棵树下,正好有人需要一块饼,一块让身心温暖起来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