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个大嗓门:“喂,你叫大海吗?我这里是又一村采摘园,东部快速路边上的,对,你快点过来把你妈领回去,她偷我的豆角,被我逮住了。”
我说:“我妈在乡下种了一辈子地,她种的豆角吃也吃不完,总是送给邻居吃,怎么会偷你的豆角呢?你一定搞错了。”
大嗓门说:“不信?我让你妈跟你说,你听听是不是你妈的声音。”
接着就传来妈的声音:“大海,我没偷他们的豆角。”
只听大嗓门抢过电话说:“给我抓了个现行,还不承认。”
我说:“这里肯定有误会,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就匆匆挂了电话。
又一村采摘园离我家不过三里远,我几分钟就赶到了。脸膛黑红的大嗓门扯起地上的一个空蛇皮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看,你看,你妈拿着这个蛇皮袋在我的豆角架边上正要动手呢,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她就会把我的豆角摘光了。”
我妈一脸的委屈:“我没打算摘豆角。”
我剜妈一眼:“妈,你没事拿个蛇皮袋到他们这干吗?”
妈说:“我、我想挖点土。”
“嘿嘿,嘿嘿。” 大嗓门冷笑,“拿个蛇皮袋出来挖土,谁信哪。”
我一下子明白了。
我对大嗓门说:“大叔,这样吧,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你说怎么办?”
大嗓门倒很干脆:“我没丢啥东西,也不会故意为难你们。叫你来,只是让你知道这回事。只要保证下次不来就行了。”
我千谢万谢,把妈领回了家。
我对妈说:“妈,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别难过,我过几天一定送些好东西给你。”
妈说:“你还是送我回乡下吧,我在城里住不惯。”
我像哄孩子一样哄妈:“你先忍几天,好不?”
我这是第二次接妈进城。
第一次,是在爸去世后。
爸在世时,和妈一起种谷子、种花生、种番薯,早出晚归,出双入对,乐乐呵呵。后来爸没了,我把妈接到城里,但妈对城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哪儿也不去玩,整天窝在家里,一天到晚没魂似的,眼睛蒙了一层乌云。
终于,妈跟我说:“你送我回乡下吧,在这我好像每天飘在空中,没根没底的。我回去种些蔬菜什么的,手脚灵便些。”
看着日渐消瘦的妈,我只好把她送回乡下。
妈在园子里种了豆角、黄瓜、苦瓜、丝瓜、木瓜。架上、棚上、墙上、屋顶,都爬满瓜藤。妈眼里的乌云散去了。她走走东家,串串西家,家家都能吃到她送的蔬菜瓜果。
妈精神状态是好多了,但毕竟年纪大了,孤身一人在家,我们有心也不能尽孝,我老是觉得这不是个事。
直到那天妈拔草时,脚趾被蛇咬了,幸亏被一个小孩子发现,叫了大人来,帮忙挤了毒血,敷了草药,才捡回一条命。
但我是死活不让妈住在乡下了,不由分说,把妈又接到了城里。
妈可能认为自己闯了祸,给我们添了麻烦,这次来到城里比较乖了,没事就去广场、公园、市场、路边逛逛。前几天还听她津津乐道地说起东部快速路边上有个采摘园,庄稼长得如何如何好。没想到她会拿个蛇皮袋去挖土,被人当成偷豆角的小偷。
妈的心思儿最清楚,我悄悄行动,想给妈一个惊喜。
几天后,我故弄玄虚地蒙住妈的眼睛,把她带到楼顶,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妈说:“我好像闻着什么味道了,我怎么感觉回到了咱的菜园子里。”我没想到妈的嗅觉或者应该叫“体感”那么灵敏,精心布置的悬念一瞬间就曝了光。我取下蒙住妈眼睛的布条。妈看到散落在楼顶上的几十个装得鼓鼓的蛇皮袋,一下子全明白了。她从一个蛇皮袋里抓起一把黝黑黏稠的土,攥得紧紧的,眼里有了热泪:“是从咱菜园子里拉来的?”我点点头,开始给妈“指点江山”:这儿可以种两行葱,那儿可以种一畦韭菜,过去一点可以搭个豆架,那边上可以种葡萄……妈不住地点头。我知道,妈的心,一定飞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