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同学怪意地叫婷的名字时，静坐在教室一角的婷完全听得懂他们的弦外之音。七十个同学的班上婷算得上是贫穷另类的一份子。虽然面子好听家住在县城，其实都租房住了十多年了。对婷来说，除了认真读书，恐怕没有比这种静坐默读更好的舒解方式了。
陪她们散步也好，她们有钱去买廉价的“辣皮”刺激感官，吃得香汗淋漓，脸色红润。她们有钱去买《纯情少女》，《少女日记》在掌心上捧着，悠闲自得地掏钱的样子，看完后娇嗔地在男生面前评头论足。而婷的心里总是难以安静。所以婷宁愿逃避。婷也不愿在她们面前显出过多的无奈和伤感。
的确，婷很自卑。成绩优异也掩盖不了她对残酷生活的无奈。再说现在的中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考不上考得上都是读高中。一步跳出农门考读中专领工资上班的年代过去了。婷后悔没有生在那个年代。总得来说，以前紧张的气氛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反而宽舒了许多。面对得就是对初中三年的许多感慨。
三年，也就这样子即将地过去了。
迈着自己对时局百无聊赖的步子，婷时不时地东张西望。以前走路都得思考问题、看书的日子总算要告一个段落了。婷心里是多么高兴又多么无聊啊。
离家不远第二条巷子四楼的一扇木窗进入了婷的视线。
春天的凌晨，雾重重。婷在整个小城黎明前的沉睡和宁静中走过时，四楼窗口上的灯光亮着了。
夜色深沉，婷迈着疲惫的步子下课回去时，四楼窗口上的灯光也亮着。
小巷子的黑暗让抬头可见的灯光格外刺眼。小巷子的宁静听得清楚婷牛仔裤之间的摩擦声。
而四楼嘹亮动人的读书声也好象从不间断地从天空的高处飘下来一样，带轻云一样的姿态，悠闲让人富于幻想。
窗内，是个埋头读书的少年。记忆容不得去回忆和猜想他是怎么来的。他白白圆圆的脸容贴着窗口上的粉银色铁杆，样子很象婷幼年乡下老家饿了的小猪，探一下头又缩回去了。
早去晚归，其他路段婷加快了脚步。惟独进入这条小巷时，婷就放慢脚步不停地猜测四楼那个窗口内的身影。远远地望着。走过了，就不断地回头，不断地留恋，猜测。
常常这样走过，楼下锈迹斑斑的铁门始终紧锁着，象锁着婷自己心底深处的哀怨一样，一时间解不开那里面的疑虑。
终于有一天，楼上的少年发现了那个常常在楼下的朦胧中不停地观望他的女孩，婷。男孩的脸紧贴着窗上的铁杆向下面的婷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书本。
婷的脸一热，象心里等待已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似的，害羞地快步离开。
可是习惯了在那个地方观望的婷，每次路过，仍然忘不了傻傻地望上几眼。刚开始，婷还是会小小心心。但经历了几次少年没有再把脸贴着窗根对她的微笑后，婷的心又坦然了。
日子就这样匆匆地走着。学习的寂寞和怪癖的婷在这里找到了没有语言的出口。
有时，婷装的很可爱地向楼上的少年挥手。楼上的少年则贴着窗根向婷做鬼脸，吐舌头。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也说不上。大方地说说吧，怕被别人听见，也不礼貌。小声地说吧，少年肯定会因为听不清楚婷的声音而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嘴巴干着急。
有一天，婷实在忍不住了，双手裹着小嘴憋红脸向他喊喂。少年笑笑，从窗口甩出一只他叠好的纸飞机。纸飞机线条优美地在空中转着半圈，然后机头钻进婷长长的发梢，稳稳当当。婷的心一急，不安地轻轻取下纸飞机，放在掌心。婷的心里晕眩的忘记了向少年告别。急急地走出了这条巷子。
这是少年扎的特别精致的纸飞机。婷把它摆放在她的小桌子前头陪着她做作业，看书。睡觉时就摆在她多余的另一只小枕头上。一转身，婷就可以美美地看着它。然后幸福地做一大叠的好梦。
遗憾的是它不能带到婷学习的地方去，热闹而孤独的地方去。因为书包的空间太小，会压坏纸飞机的形状。但最主要的，学校里人多复杂，谁敢保证这样的事情会不露出马迹呢。婷就这样地把书包里带不来的美丽和寄托思念着，重新努力学习。
婷在她小镜子里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看，也活泼开朗了许多。常常地，婷一个人对镜自吟。象春天里的小草，那些花儿，在风中舒展。而少年的脸色却一天一天难看。而且在笑容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克制。
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少年用细细的蓝色羊毛线拧成长长的一股长绳，分开几次在朦朦胧胧的早上吊一些笔记本下来。笔记本里除了记录每天的天气外，都是一篇好长的故事。婷幸福地看着他写的象童话一样有着美好结局的故事，心，飞到了他的四楼。
原来，婷和那个少年都有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爱好。在他俩的心灵里，有空就用文字来倾吐一些青春的烦恼和不安。
正当婷做着美丽梦思考着那从不打开的楼底铁门，少年为什么从不下来时，四楼的少年不见了，还有那盏曾无形中给婷温暖的灯光。
婷气愤伤心地一页一页翻着少年留给她的笔记本，可是除了那十几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外，什么也没有。
恍惚中，婷终于鼓起勇气问起楼下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讷闷地看着一个好象是顷刻间长得美丽修长脸红朴朴的女孩，半响才说，那是个高中生男孩，他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杂病，那少年爱跑步踢球的双腿在去年下半年开始萎缩，并发了高血压和糖尿病，他现在转到上海医治去了，可能是赌一把希望。但不知道那里人，反正是租房子住的。
婷的心一惊，不太相信书上经常可以看到的一些离奇情节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这样，他也可以留下地址和名字啊。
婷又去翻看他留给她的日记本。可是，婷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包括故事里充满想象的一些情节。
后来，婷在少年送给她的纸飞机纸隙里找到了一个小纸片。纸片上写着：也许我很快就将成为一座孤岛。但我很幸福。因为遇到了美丽的你并把将来的故事留给了你，因为我将来的名字就是海，我做的梦也一直就是海。而我心中的海在消失之前总算见到了你微笑中带来的一束阳光，并把阳光还给了你。自从有你观望的日子，海的宽旷和澎湃曾在你的阳光下每天无休止地拍打着，围绕着凡间长长的蜿蜒堤岸，是多么的幸福。
少年真的象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在婷的视线里消失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那里，他是那里人。他只不过是临时的过客一样。婷望着那空空的窗台伤感的时候，常常恍惚地以为那个男孩下来过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上学，一起去看真正的海。
不久，《童话》这首歌在这个小镇流行开来。婷痴痴地听着光良感伤的声音，眼泪不断地滴在少年为她叠的纸飞机上。纸飞机在许多日子的泪水中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样子，它聋拉着，却永远地留在婷纯净的记忆中。在那些忧伤的日子里，婷好象感到自己的眼泪流成了少年想象中的那一片海洋。海包围着少年的孤独，幸福地拍着他，发出象浪花一样的永远的笑声。
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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